雨打浮萍录 第三章本能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小国安就满八岁了，今年九月一号一到，他就要开始上学念书了。

    现在李国安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原来有点大的头现在看来也顺眼多了。从李国安的脸型看，他长得很象他妈妈，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两边脸都红嘟嘟的，特别是两条眉毛有点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喜爱。他的嘴唇很有线条，属于比较窄的那种，有点象他爸爸，象是木匠用小刀雕刻出来似的。

    因为李国安的脸型，咋看上去有点稍微显胖，但实际上他的身子却很瘦，一米一的身高只有四十多斤的体重，穿上嘉诚八岁时的衣服，有点空荡荡的，还显得有点长。

    “农村孩子早当家”，在孙家坡，小孩子满八岁就是个半大人了，下午放学回家后得先放下书包，背上竹篮，男孩子上山放牛或割牛草，女孩子则打猪草。往年，小国安一般都是不干活的，即使爸爸多病，家里活也是由几个堂兄或已长大的侄子干——这也多亏了爷爷在李家主持大局。但往后有些活得自己干了，还得帮堂兄家放牛。小国安突然觉得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日，距李国安上学的日子还有十一天。李国安吃完午饭后就往后院的山上跑去，他下午要放牛，就是他二侄子家里的大黄。

    当他路过那棵大杨树时，国安还习惯性地要爬爬那棵树，但几年来他从没有成功过，因为这棵树太大了，树面又光滑，不好下手。他又想起爷爷曾经答应过要教会他“跑树”的功夫，他曾经催促过爷爷好多次，但爷爷总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国安有些不服气地看了一眼这棵大树，拍了拍衣服上的树皮渣，继续向山上小跑上去。

    国安走到拴大黄的树下，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牛绳，因为附近没有庄稼，国安放心地让大黄自个去找草吃，到时候只要听听它脖子上的铃铛响就知道它在哪儿了。

    他爬到一个较大的石头上向山下看去，一个个巴掌大的梯田爬在山脊两边，象金鱼背上长着的鳞片，闪着黄灿灿的光。

    “再过几天就要收割谷子了，俺家今年又要麻烦大侄子家了，”李国安自言自语道：“收割完谷子就又要耕冬水田了，大黄又要辛苦了，唉，做牛真辛苦。”

    李国安想起自己十多天后就要上学了，听大人们讲，小孩子上学就象是给牛穿鼻子，用绳子套住，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玩了，得好好读书，象孙状元一样做个有出息的人。

    “不知道上学的味道是怎么样的，难道真的要穿鼻子吗？”“不知道班里有多少同学，他们会怎么看我呢？”……小国安突然有点害怕起来，他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给大黄穿鼻子时大黄的表情：痛苦、无奈和怨恨。他希望九月一号永远也不要到来。

    也许小国安自己还不知道，小时候的经历已经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他在不知不觉中患上了社交恐惧症，害怕面对同龄人，害怕别人了解自己，他宁愿自己永远留在家里，因为在家里他只需要面对爷爷一个人，还有爸爸。

    令小国安不安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爷爷硬要自己直接去读初中。

    听爷爷说，自己早在半年前就学完了小学的语文、数学课程，再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纯粹是浪费钱跟时间。

    爷爷还说，乡里的中心学校校长就是他以前当兵时的老部下的儿子，他的话在那位校长面前还有点分量，不怕他不收。

    小国安心里还很是害怕，因为他知道，那些读初中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是一些十四、五岁以上的大人了，自己去是不是……是不是……，他想起有一次二侄子家的一只母鸡进入后山上的林子被两只野猪吃得只剩下一堆沾满血的羽毛，突然打了个冷颤。

    国安昨天找到了爸爸想向他求救，但爸爸好象十分赞成爷爷的安排。国安又不敢找其他人向爷爷说情，他只好不情愿地听从爷爷的安排了。

    国安整个下午都这样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直到太阳下山后，他才惊觉自己应该牵牛回家了。他循着大黄的牛铃声找去，很快就找到大黄，到二侄子家拴好大黄后，回家陪爸爸做晚饭去了。

    晚饭后国安洗完锅碗已经是八点半，为了明天的农活，村民们早早已经入睡了。等到国安服侍好爸爸上chuang睡觉后已经过了九点钟，这是每天和爷爷在后院的山上相会的时间。当他一路小跑到那棵大树下时，发现爷爷已经坐在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上等他了。“呵呵，安子，今天咋个晚了两分钟啊？”爷爷笑着问。

    其实国安以前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到的，只是爷爷经常迟到而已。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来得比往常早一些。想到爷爷经常和自己开些小玩笑，国安也不以为意，只是诧异地问：“啊，爷爷，你早就到了吗？”凭国安的直觉，爷爷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儿要跟自己说。

    爷爷没有回答，只是面带微笑一直看着他，正当国安想开口求爷爷别让自己直接读初中时，爷爷说话了：“安子，今天晚上咱们来个新鲜的。”这两年来，国安一直和爷爷练那套五禽戏，实在有点枯燥，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抱怨过，但他实在是想学爷爷那“跑树”的功夫，但以前爷爷总是说时候未到。此时听见爷爷主动提出要“来个新鲜的”，当即脱口问道：“是‘跑树’吗？”

    “呵呵，你就知道‘跑树’，”爷爷的回答让他有点失望，“不是，不过等你学完这个玩意后就可以自己玩‘跑树’了。”

    国安一下子来了兴致：“好玩吗？是什么功夫？现在就教我行吗？”

    “这小子，就知道玩”，爷爷听了国安的一连串问题不由得好笑：“别急，你把以前练过的五禽戏先练一遍让我老人家看看。”

    国安按耐住心头的雀跃，待心情平静后，慢慢转过身子，缓步走到距离爷爷两米以外的地方站定。

    等到全身放松后，国安意守丹田，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两脚分开，双臂下垂平行并与肩并齐，待过得一、二秒钟，右肩慢慢向前下晃动、右臂亦随之下沉，左肩则向外舒展，左臂微屈上提，这是熊戏。爷爷见他动作沉稳之中带有灵动，柔和之中带有剽悍，正是这套熊戏动作的最高境界，不由得微微颔首。

    国安接着的虎戏、猿戏、鹿戏、鸟戏同样完成得十分出色。由于五禽戏属于比较简单的养生气功，国安一整套动作下来还不到五分钟。

    “啪啪……”国安耳中传来了爷爷的掌声。

    练完这套动作，国安不禁有些得意，不是因为爷爷的掌声，而是因为他又一次从这套动作中体会到了在心静、气敛、身灵的境界中与大自然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他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时而象熊一样充满了力量，象虎一样的勇猛；时而象鸟一样有展翅凌云之势，象猴子一样的敏捷灵活，又象鹿一样的静谧恬然。他觉得自己有时是一阵风，地球引力好象不能阻止自己自由翱翔；他又觉得自己是一阵雨，仿佛无处不在。

    国安沉醉在自己的这种体会中，他用灵敏的双耳聆听着四周昆虫的鸣叫、风的诉说以及远处树叶的沙沙声，用敏锐的双眼洞察着一棵棵小草倔强地破土而出。他好象被这种生命的存在美、动感美深深感动着。

    爷爷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他已经习惯于这种状况了，因为从半年前开始，国安就经常出现这样的神态。而这正是他心中要国安达到的标准。

    半晌，国安终于从感动中醒转，象往常一样扬起小脸对爷爷道：“爷爷，你觉得我练得咋样？”国安话一出口，就知道爷爷会象往常一样说：“呵呵，安子不错，但以后得继续加油哦。”

    但这次爷爷却没有回答他，他满脸严肃地向国安招招手，示意国安在自己身边坐下。待国安坐下后，爷爷拍拍国安的后脑勺，向国安问道：“安子，你还记得爷爷曾经对你说过，这五禽戏只是一种简单的养生气功，并不是什么武功绝学吧？”看见国安颔首，爷爷继续问道：“但为什么爷爷却要求你花两年多的时间来练它呢？”

    爷爷待国安思索一会儿后，继续道：“我知道你练这五禽戏已经有了自己的体会和认识，你也经常看见大人们用镰刀、锄头等的动作，你自己偶尔也会上山割草，那你说说，用镰刀割草和练这套五禽戏在用力方面有什么区别？”

    国安仰着头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用镰刀割草时只是手和腰在用力，而其他部位没有用多大力气，而我在练五禽戏时……”他站起来边说边比划：“比如这个动作，明明只是一个肩部运动，可我感到全身各部位都在用力。”

    爷爷道：“不错，你果然学到了这五禽戏的精髓。我今天就要和你说说局部用力和全身用力的区别。”

    “局部用力你已经知道了，我只需要详细地介绍什么叫全身用力。全身用力其实有一个学名，叫混元劲。我要你每天晚上上山跑步，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野兔和老虎跑路的姿势，你说来听听。”

    国安仔细思索了一会，道：“他们跑步时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脊椎明显弯曲，看起来好象一把拉开的弓，然后……四肢的摆动幅度和脊椎的张弛好象十分协调。”

    “还有呢？”

    “头部、尾巴，哦，还有耳朵的姿势都随着奔跑动作而调整。”

    “还有呢？”

    “哦，还有毛，它们开始跑动的时候，颈部的毛是直立的，在跑动中还在有节奏地扇动。”

    “还有吗？”

    国安在爷爷一连串的问题面前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习惯性地用手捎捎后脑门，突然眼睛一亮：“其实，他们不是在用腿跑路，而是全身都在使劲跑。”

    “孺子可教”，爷爷终于停止了轰炸式的提问，国安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是动物本能的运动方式，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混元劲’的初级形态。为什么许多野生动物跑得比人快？是因为他们的腿比人的长？显然不是的，野兔的腿就比人的短多了；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轻？这个说法显然也不成立，老虎的腿比人短，身体也比人重，但奔跑的速度却不是人能够相比的。显然，正是全身用力这种原始的运动方式，让老虎等有了超越人类的速度和力量。”

    “也许你要问，人类为什么就不能采用这种运动方式呢？其实，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在未进化之前，他们和现在的动物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大脑比其他动物发达而已，他们那时的意识完全靠本能支配，求生、与其他物种一起经受大自然‘适者生存’这一规律的考验等，他们那时的一切运动都是一种本能。但随着进化程度的加深，大脑的进一步发展，他们逐渐将四肢的功能加以区分，将上肢解放出来，这是一个质的变化，它从此把人和动物严格区分开来……”

    国安听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悟。爷爷瞧见了国安的脸色，问道：“你想到些什么，说给爷爷听听。”

    国安道：“当人的上肢解放出来时，也就是人类走出本能活动之时，也就破坏了人类以前在运动中全身用力的传统……”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啊，这么说来，那人类的进化莫非是一种退步了？”

    爷爷嘉许地点点头：“不错，难得安子你能想到这一层……爷爷以前也曾经这样怀疑，难道人类几千年上万年的进化和发展史都是错误的？后来我也想通了。其实，我们看问题不能这么绝对和片面。人类的进化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对整个人类社会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进步，这是无庸置疑的，但人类在发展自己的物质文明时，却丢掉了人类自身很多的优势，混元劲就是其中的一种。

    “后来我又想到，现代的人类是不是可以恢复那种本能而同时又不用放弃进化成果呢？我做了很多试验，发现凡是用手劳动很久的人，基本上是不能恢复的，因为他们的潜意识，他们的动作习惯都带有这种局部用力的烙印，你叫他出拳，他就只会运动拳头。刚开始我也想让你的几个叔伯和堂兄、侄子等练练，但一来他们的年纪都大了一些，二来他们也没这个耐性，因此，也就算了。

    “在你出生时，我就有把你作为我实验对象的念头，后来又发现你的精神力异常强大，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因此，在你五岁那年开始对你进行培训。我通过一些寻常的小游戏发现你的本能还没有被社会影响，决定传授你五禽戏。其实这五禽戏本来是一种养生气功，并没有社么现实的作用和威力，但我对它的特点进行研究后发现，它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使人摈弃日常生活中养成的不良用力习惯，特别是对于年纪尚幼的孩子效果更好。后来见你练习后的效果果然印证了我的推断，你现在知道为什么爷爷一直不让你干活吧？”

    国安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就来学学下一个功夫，那就是爷爷最拿手的——太极拳。”

    （下一章名为《太极新义》）

    另：书名已改，多谢大家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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