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蓄 30. 第二十八章 暂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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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前我有意去了趟卫生间，拖延时间，我不想再让人看见我坐上了John的车。卫生间的衣帽镜前我弹了弹指尖上的水滴，扯下一张纸巾细细地擦，镜子中的自己怎么会是这副表情？愁眉不展，嘴角下垂。我用手指在眉心中用力一压，揉开纠结，努力牵动唇角向上，再向上些，留个微xiào 在他眼里好过这副德行。

    John选了家离他住的地方很近的饭diàn ，他停好车，说这次委屈我跑远路回学xiào 了，他想喝点酒。我这才知道原来John住在新城区。虽然街道很宽阔，高楼林立，但我却不喜欢这样整齐划一的格局，树木太少又太小，好像踩着瘦精精小腿的鸵鸟。这一带古城韵味全无，据说房价还贵得离谱。真不晓得John为啥会选zé 住这里。我忍不住就问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刚来南京时，总裁的秘书Celadon介shào 给我几个楼盘，说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最可靠，又是精装房，我本来哪儿也不熟悉，只想着快些找个安稳的落脚点，无从选zé 的选zé 。但有个好处，靠着体育馆，有空我可以去锻炼锻炼身体。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我摇了摇头，“这里又不依山又不伴水，根本没有办法去体味古城的原汁原味。饭diàn 都过于精致，连街边的小店或排挡也没有。没有一点儿特色。这里的街道可以复制到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到许多大城市的新开发区去。住在这儿，你也算是白来了一趟南京。”

    John笑起来，“小丫头，总算是听到你开口了。我初来乍到的，可没你这样的向导给我普及居住常识啊。”

    我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也就不再吱声，跟着John进了家粤菜馆。John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还要了一瓶冰的黑啤。夏天大家都没有什么食欲。他问我要不要也来一瓶时，我忙摇手，想着我在大理喝下两小瓶的风花雪月就得让阿志搀回客栈的情形，决定今后再不沾酒。

    “韬蓄，我发现你每次用餐必选靠窗的位置，为什么啊？”

    “喜欢看风景呗，靠窗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每一个人，每一幅景都有一个故事。”

    “去探究别人的故事有趣吗？”

    “不是探究，是欣赏。”我纠正道。

    “那你有怎样的故事呢？”John一笑。

    我怔忪，思绪抽离。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在大理酒吧初识阿志，他就曾说过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不知道如今我故事的主角正坐在我的对面，吃一顿伤别离的晚饭。从此以后，我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John见我默默出神，轻声提醒：“你经常会这样走神，是在想什么呢？马上有一个月的假期了，打算怎么过呢，是要去香港吗？”

    我一下觉得很好笑，John对香港的敏感程度有些异乎寻常，“我去香港干什么啊，你当我钱多得没处花吗？”

    John也苦笑了一下，没再提，独添独饮。

    “John，”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知道一件事，“你曾经有过什么梦想吗？”

    John笑了，嘴角勾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可能这话问得太矫情，但我真是想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十七岁移民，在中西文化共同浸染下成长起来的人，会有怎样的梦想。

    “如果你在十几年前问我，我会这样回答你，我特别想和勇峰一起考上中国最知名的学府。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真的？”我没想到John的梦想竟然是高考。

    “韬蓄，你不知道，我和勇峰，我们俩在小学就是打jià 认识的。当时的我们是有名的问题儿童。逃学，上kè 说话，传纸条，考试不及格。多次被罚站，请家长的。”

    “啊？”我真是不敢相信，如今两人都那么优秀，怎么曾经是这样顽劣。

    “是一位数学老师，改biàn 了我和勇峰的对学习的认识。”John喝了一口酒，慢慢回忆，“她在我们五年级时，接手我们班，她说我们俩其实很聪明，鼓励我们去做数学竞赛的习题。我们是第一次遇到不讨厌我们两个捣蛋鬼的老师。她特意在课上关照我们，还主dòng 为我们补习，和我们聊天，就像是个忘年的朋友。我们俩第一次考进了年级前二十名。她一直带我们到小学毕业，那时我们俩以头几名的成绩同时考入了苏州最好的重点中学，并且一路直升到高中。”

    “能遇上这样的老师真是幸运啊，她可真是你们俩的伯乐了。”

    “是的，上了高中我们还一直和她联系，她鼓励我们上中国最好的学府去读书，所以我和勇峰当时就只有这个愿望……，我的梦还没开始就破灭了，所以我抵触移民。曾经很想独自留在国内生活，可惜我父母不同意。”

    “你可真是掉进蜜罐里，甜过了头了。”我一笑，“多少人都巴不得躲过高考这一劫呢。这架独木桥还不知道挤下了多少莘莘学子呢。”

    “韬蓄，你不觉得经过自己努力去完成梦想是件很幸福的事吗？而且那样达成愿望时也会倍加珍惜，这是一种自我价值实现时的自重感。……可惜我的父母不懂得让我去体会，他们按照他们的方式让我被dòng 接受着很多事。”

    我没去问John的父母让他被dòng 接受了什么事，但我回味了一下我过去的经lì ，觉得朝自己的目标迈进时，内心就是很充实，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路上旅行，期待着下一站的风景。

    “如今你还有什么梦想吗？”

    John恍惚的目光望着我，“不是梦想，只是个心愿……”

    “什么心愿？”

    他一笑，却没有回答，反问起我：“韬蓄，你还有怎样的梦想呢？”

    我曾经的梦想是学建筑，设计出一个城市地标一样的建筑物。可我知道这个梦想已经遥不可及了。我看着John，温和的笑颜，暗条纹的白色衬衣，身后斑驳的光影，像晕染时光的记忆，“我也有个小小的心愿……”

    “噢？是什么？”

    “这是个秘密。”心却默默说，别走，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个秘密掩埋在了我的眼底。

    John也不在意，一笑而过。

    饭后他送我出门，本欲拦的士，我却制止了。改乘公车，只是为了多出一小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我们站在车站，傍晚的风没有丝毫惬意，干热的气浪迅速夺去从空调间带出的清凉，我的后背开始微微渗出薄汗，我天生很怕热。下一秒，或许公交就要到了，我就再没理由等下去。就在我身心俱受焦灼时，忽然耳边又一小股热气轻送过来，还带着麦芽酵醇的气息。

    “小丫头，乖乖在南京等我回来。”

    我的心骤停了一瞬，不敢呼吸，我怕我是听错了，一扭头，望见了John墨黑的眼眸，芳华闪烁。

    “你还打算回来？”

    “从未打算过离开，我回德国办完重要的事就回来。”他的笑带着得逞的喜悦。

    “你，”我不知是气还是喜，“你怎么又耍我？还说什么送别。”

    “是送别，是短暂的分别。”他笑得没心没肺。

    我咬咬嘴唇，心里一阵欣喜，却固执地不肯表现出来，也不看他，公车一来，我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径直跑了上去 ，直到车开动，我才偷偷瞟了一眼站台的方向，没想到他还等在那儿，扬起唇角，轻摇了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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