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买走了最后一张请帖,店铺又铺牌出十张,等了许久的马云风踱步上前。看着十张一模一样的请帖,又看又捏。不理会后面人的催促,好半晌伸手指了一张:“就这张了,黄兄掏钱吧。”
黄四郎:“靠谱吗?”
“靠谱。”
马云风正欲取走请柬。却被一只手拦下。
“这位少侠?本店还有不少宝贝,要不要进店一观?”
是朱还真。
马云风玩味地笑笑。
“好。”
店铺内陈设简陋,到处可见机巧物事,有木偶,陶器,丝竹,珠宝,盆景,雕刻,多彩琉璃琳琅满目又芜杂不堪。不知是真是假,是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
“小店……”
“朱老板其实是想问我为何取那张真请帖吧?”马云风颇为得意地在真上加重了语气。
朱还真擦擦额头的汗:“少侠真是直爽,看来是真有自信自己拿的是真的了?”
“八九分吧,朱老板一说,我就十分确定了。”
“何解?”朱还真问道。
“无他,唯细心尔。朱老板煞费苦心了。十张请帖处处相似,实则各有不同。金线,描边,纹理,纸张,布艺,金箔,字形,甚至气味其实都有差别,最重要的是朱老板做到九张相似,一张不同,我也是比较多番才将所有共同之处寻到,确定了这张的,我找的不是真请帖,而是‘同’请帖。”
“哈哈。”朱还真大笑,“世上真有如此奇人,能识破我的暗门。”
“哪里,可以看出神手匠人名不虚传,果然巧夺天工。我相信朱老板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哈哈,倒不是朱某自谦,不论何物,朱某都能完美的复制出来,没有丝毫差错。不过假物终归是假物,朱某也没有冒名之意,所以每件假物都有留下暗门,以图识别。虽说外人称我伸手要钱,贱人,但朱某平生,却未用假物挣得一丝一毫不义之财。那些买我假物的,心怀叵测,居心不良,我自然卖的贵了去!那些人身居高位,自然而然朱某名声便臭了,”
“只是那些人再转手用假物害人呢?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哈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朱某只是略通武艺,又怎抵得住他人暴力相逼呢?只能一面自抬身价。一面结交友人,江湖居大不易啊!”
朱老板的感慨中还带了些许的无奈与恨意,不过这并没有给马云风带来多少触动,他也仅仅是初入江湖,对于一些老江湖的话还不以为然。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朱老板的印象的改观。
朱老板大大方方地说了通过辨识请帖来选拔,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将选拔方法告知大众的人,只是比较隐晦。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的更为不察,但是马云风就发现了几十处不同,如果一个常人,只需认认真真耐心辨别出十余处,也基本可以判别出真假。
然而呢,世人往往想走捷径,依靠运气,或者依靠钱(当然,有足够的财力也算是实力,像张老板那样十张全买了也行),却想不到最大的捷径就是下苦功。庖丁解牛,卖油郎倒油,皆是如此,无他,唯手熟尔。
仅凭这点,他便认为朱老板在他制器的领域,已经达到入道的境界了。
朱老板也很欣赏眼前的年轻人。
“少侠,以后倘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可在珍宝阁联系我,我收你成本价!”
“哈哈,朱老板真大气。”
“这话我可真是很少听了~”朱老板悠悠说道。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黄四郎见朱老板送马云风出来,颇为讶异。又见马云风手中提拎着不少小玩具,哭笑不得,得,八成又是给忽悠买东西了。
黄四郎倒是真误会了,朱老板送给马云风的还真不是什么便宜货,而是他最新研制的功夫木偶,通过给木偶设定招式,可以让木偶打出一整套功夫,虽然有些匠气僵硬,但是学习、推演功夫上还是很不错的。
拜别朱老板,马云风将请帖递给黄四郎。笑着说:“哈哈,巧了,你可知这三十份请帖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朱还真?”
“是的。每人十张,请帖样式各不相同,你看,这张请帖上刻有珍宝阁的徽记,昌晟那里送出的应该是有个狮子头,而名剑山庄的请帖,则有剑的标识。这代表了他们推荐的人。其实也算是他们三人小小的赌吧。看看谁挑选的人名次高。”
“原来如此。倒是有几分……”
“儿戏?”
“呵,是啊。”
“我问过朱老板了,不想参与打擂的亦可将之当作入场券。这样也好,我也不善争斗,这张请帖也是花费黄兄的钱买下的,便物归原主吧。”
马云风将请帖塞到黄四郎的怀里。
“不成不成,马云风兄弟怎么办?”
“我无妨的。不论第一名是谁,关大侠都会在金盆洗手前将自己的本事亮上一遍,所有与会者都有机会领悟他的刀意。”
“那怎么成,是云风兄弟的功劳,物归原主算不上的,朱老板挑人也不容易,我看呐,只有云风兄弟出马才能保得住朱老板的面子。何况云风兄弟难道不想见识一下南来北往的少年英豪?不想交交手?”黄四郎连忙摆手。
“倒是有点,嗯,手痒。”马云风摩娑着下巴。少年人,哪有不爱人前显圣的?马云风似乎被勾起了心思。
“哈哈,某能跟云风兄弟混进场便行了。”黄四郎哈哈一笑。
“也好,就等后日英雄擂开吧。”
“嗯。”
走了请帖,便似乎有了底气。黄四郎不复愁苦,马云风也闲来无事四处领略武林城风光。
先人有望海潮云: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引自柳永《望海潮》)
马云风在好望楼慢悠悠点了盘醋鱼,点了份三鲜,又要了一碗米饭、一壶桂花酒,一边吃,一边瞅着湖上风景。俯视着东湖。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阳光和煦,锦鳞游泳,沙鸥翔集。东湖上画舫云集,不时有行人从堤上踏上踏板,也有乘客下舟而去。在湖中有一艘画舫尤其引人注目,几乎可称作楼船,上下两层,雕梁画栋,帷幔围绕如城,又有靡靡丝竹之声从船中荡漾开来。马云风看得就是那艘船。
吃饱喝足,马云风到了湖边,向湖边人家租了一叶扁舟,暗使内劲,操纵着船向湖中心飘去。行至湖中,马云风便收了劲,依靠在船沿,用斗笠遮住脸,翘起二郎腿,晒起了太阳,优哉游哉。
这东湖上清风、画舫中管乐、山麓的风光,都是造化赐予武林城人的宝贵财富,但世人蝇营狗苟,为利来往,这陌上花开之景,早已忽略到脑后。正如来东湖处的人,大多,是冲着画舫里的人去的。
是的,秦楼楚馆处处有,东湖船上好风光。他们看得不是景,是美人,饮得不是酒,是欲望。就这画舫中不知聚集了多少好手、多少士子、多少富商,沉浸在那软玉温香、纸醉金迷之中。
温柔乡,英雄冢。来这的人能逃脱这销金窟吗?除非她是女人。
东湖杨堤上一人着黑色官服,横跨着道,噌噌噌踩着水奔向画舫,一束马尾在身形带起的风的作用下像旗帜一样高高扬起。红色的束带也跟着飘摇。
那似燕的身形飘至画舫之上,蓦地一扭身形,伴随着一声厉呵:“江逍!束手就擒!”一抹明亮地刀光似雷霆劈向画舫廊柱。那门窗像是纸糊的一般撕拉成两半。有数名女子衣冠不争狼狈奔逃。破碎的断木碎屑间,一道清亮地声音长啸:“关青青,我这次没犯事,你要追我到什么时候?!”
关青青嘹亮的声音早已将小憩中的马云风惊醒,还是一样的大嗓门。马云风支起身子,知道湖中正在争斗的两人便是江逍与关青青。
关青青不管不顾,将手中朝廷制式雁翎刀舞地滴水不漏。刀光掩着身形,如雪似霞,不时有一道白虹透出那团云霞,轻飘飘地落在江逍跟前。可那鸿毛似的一击,又快逾闪电,在目光捕捉到之前如泰山般砸中江逍手中的刀,发出叮当的脆响。
不,不是有意砸向江逍的刀,在电光火石之间,江逍用左手倒持刀柄,抽刀还鞘,抽刀还鞘,以一种不可思的拔刀速度抵挡着关青青的雁翎刀。
就在两人交战了数十回合,刀兵再次相接之时,一个核桃不知从何处飞来,击在两人刀面上,将两柄刀震开后被刀气化为齑粉。趁此机会,江逍右掌猛地挥出,直向关青青高耸的胸脯袭取。关青青被震地半身发麻,不及躲闪,眼中露出羞恼之色,急急将左手互在胸前,挡住江逍这一掌。岂料江逍这一掌似实还虚,借着反作用力飘身后退了几丈远,然后头也不回的扭身便跑,边跑边大笑:“江爷不伺候了~咱们来日~方长~嘿嘿嘿嘿~”
直到身形远去,那杠铃般的笑声还在回荡,说不出地猥琐。
关青青那颇有男子气概的平眉倒竖,站在船头四下张望打搅的人,却没发现异常。冲着画舫上观望的嫖客发了通脾气,掷下银两走了。
马云风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