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5、中阴 ；6、轮回(修)

    5、中阴

    铁狮子将军王回头，砰的一声眼见两扇厚重的木门紧紧关闭，大门外微微透入的阳光也随即被隔绝，太子寝室一时暗无天日。

    几百枝弓箭一起从三十张密布寝室暗处的连珠弩中射出，霍扎尔木父子二人只来得及相对把臂，便一起被射成了刺猬。铁狮子将军王张嘴欲语，嘴唇微动鲜血连绵呕出，看着霍扎尔木的最后一眼中透着无限惋惜和抱歉。

    霍扎尔木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却强自咧着嘴一笑，才阖然而逝。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躁动、紧张和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大门悄悄开启，阳光努力挤进了寝室内沉重的黑暗中。门外随同父子前来的几个护卫都倒在了血泊中，伊桑德拉领着几十个亲随手拿长刀脸色铁青站在门口。却见霍扎尔木父子二人依然屹立不倒，吓了一跳，踉跄一步险些跌倒，但细看就知道二人只是**满身上的弓箭所支撑而已。

    伊桑德拉努力平复心情，压抑着颤抖的心神，对身后人道：“去禀报太子，我们成功了。”

    霍扎尔木悲愤不已，他劝告过父王，太子病的蹊跷，不必急着去探病。拗不过父亲挂念太子，于是陪同前来，他猜到太子必有诡计，却也未料到竟然会下此毒手。他好后悔，如果再有一次活着的机会，决不允许再上太子的当，决不允许被这样下三滥的毒计陷害。

    霍扎尔木又想起自己多年来积攒下的满室珍宝，马踏飞燕的神骏，孔子游学的雍容，绸缎锦绣的风华等等，那些宝贝若落在俗人手中，便只是被金钱标价，而宝物背后所蕴含的艺术之美，文化之美，谁还能懂？谁人能赏？他心思黯然，牵挂惆怅。

    霍扎尔木发现自己正在空中注视着伊桑德拉，伊桑德拉正在他和父亲身边绕着圈子踱步。我还没死？仇恨一时充塞胸口，他怒吼想要手刃伊桑德拉，身子却不动，那插满箭矢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活力。我死了？可是为何却还能看见，能思考？

    这是生？是死？

    死了，不是就灰飞烟灭了吗？可是若是生，那身体是谁？我又是谁？

    霍扎尔木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之中，似乎有一个庞大的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的秘密正悄然在他眼前浮现，而他所能看见感触的，只是这秘密的沧海一粟。是什么遮蔽了他的智慧，让他无法洞悉天地人生的秘密？

    扎满箭矢的霍扎尔木在变小，铁狮子将军王在变小，地上的人影、宫殿、街巷直至整个楼兰、整个沙漠一个个变小，原来霍扎尔木在不断的飞升。

    霍扎尔木的一生出现在眼前，二十多年的岁月纤毫毕现，父亲母亲的笑容、楼兰的美景、府邸里珍藏的宝贝……一切同时呈现，却各个分明，不曾拥挤，不曾杂乱。

    霍扎尔木觉得还看到了星光，那星光让他心中猛的一震，不由的想到：“我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死后有知，岂非依然未死？我到底是谁？”

    天地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强风，力量强大的能摧毁一切，他觉得身体被狂风撕裂，在最后的痛苦中他告诉自己：“我是霍扎尔木。”

    事实上，无始以来，我们便在六道轮回。天、人、阿修罗是三善道，恶鬼、地狱、畜生是三恶道，六道轮回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宿命。人死后以至往生轮回某一道为止的一段时期，共有四十九天，此时期亡者的灵体叫做中阴。是生？是死？或者说，无生，无死，只是六道轮转罢了。

    霍扎尔木再次清醒过来，竟然到了一处大海边，海水无边，又如沸水翻滚。无数恶兽，都是铁身，铁蛇、铁狼、铁鹰飞走海上，吐火驰逐，又看到男子女人百千万数，海中出没，被诸恶兽争先恐后的吞食撕裂。人人凄惨嚎哭，百千万人，不分老少男女，无助惊恐，却无路可逃。海中还有无数夜叉，其形各异，有的多手多眼，有的多脚多头，大都獠牙外露，手中举着锋利的兵器，驱赶海中沉浮罪人，靠近恶兽，被恶兽吞噬。

    人间无此惨境！

    霍扎尔木心中怜悯悲痛欲绝，却也无能为力。心中忽然想，若能救护眼前百千万受苦之人脱离苦难，自己便独自承受这些苦难也甘愿。

    一念至此，有一鬼王名叫无毒，出现在霍扎尔木身前，问道：“你以何因缘来此？”

    霍扎尔木恭敬答道：“我本是楼兰王子，与父亲被恶人陷害身死，故来到此。这里难道就是地狱？”

    无毒道：“这是大铁围山西面第一重海，确实有地狱。”

    霍扎尔木又问：“这海水为何如沸水，奔涌翻滚，海中为何又有如此多的恶兽夜叉残害生灵？”

    无毒道：“你有所不知。海中众生都是阎浮提造作恶业的众生，与你一般都是新死之人，死后四十九日内无人为他做功德，活着时自己又不曾种下善因，就会被自己的业力牵引堕落地狱，自然先需要度过此海，此海之东，又有一海，其苦倍此，彼海之东，又有一海，其苦复倍。所谓自作自受，地狱并非别人所造，是众人自心自造。”

    “那先生可知道我父亲现在何处？”　霍扎尔木问。

    “你父亲是何姓名？”无毒问

    “我父亲是楼兰铁狮子将军王，霍克冒顿。”　霍扎尔木说。

    “你父亲因为一生多做善事，为人善良，依此善因，已经转生天上，受无量福。”无毒说完，霍扎尔木眼前浮现一副画面，云海之中有一处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其中有一年轻俊美的仙人坐拥无数美人、美酒、美景和美食，那仙人正是他恢复青春样貌的父亲。

    霍扎尔木微笑，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眼前画面消失，又看到海中诸受苦罪人，被夜叉和铁身恶兽驱逐吞食，虽然明白那是他们自身恶业感召，总觉于心不忍。他还未开口，无毒鬼王已经微笑点头，道：“便是你这一念善心，我才来此度你。否则，你现在也堕落在这业海之中而不能脱身了。”

    6、轮回

    “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想些什么？”霍扎尔木惊讶的看着无毒，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些崇拜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是初见。

    无毒道：“你如何知道一本书里写的是些什么？”

    霍扎尔木道：“我读，所以能知道。可我的心，你如何来读？”

    无毒微笑：“能读。我知道你心中疑问必多，但这些问题不是三言二语可以说明白的，我现在只能简单跟你解释一二，未来机缘成熟，一切答案，你自会知晓。譬如读书，你能读懂一本书，知道书中内容故事情节人物，那首先因为你会识字，一个不识字的人捧着书苦看十年，也只是白费力气。你若是书，心便是文字，所以能读。”

    霍扎尔木还在苦思，无毒已经又道：“现在只问你，有何愿望？”

    “我想回楼兰，报仇雪恨！”　霍扎尔木不假思索。

    “因缘果报，如是因，如是果。”无毒叹息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的身体躯壳早已被箭矢射穿，后又被人分解抛去沙漠，头颅被乌鸦啄去了双眼，剩下的已经腐烂变臭，沙漠白骨，如何还能回得去？”

    霍扎尔木眼中看到自己死后惨状，不觉泪下。“我不甘心！母亲大人知不知道我和父亲已经被太子所害？她的安全又有谁来卫护？”

    “不必忧虑。楼兰王也是正直之人，他知道此事后，杀了挑起事端的伊桑德拉，若非太子母亲拼死拦着，便几乎连太子也一刀杀了。后来鞭打太子一百，废了太子位，关了禁闭。你的母亲，由他亲自派人保护，毫发无伤。”无毒伸手一指海上，“伊桑德拉便在此处，经此海后再下拔舌地狱，难以出离。”

    霍扎尔木抬眼望去，百千万人中竟就看到伊桑德拉，在业海中沉浮，被铁蛇、铁狼、铁鹰争取吞食，或被铁蛇一口吞下，惊恐万分，转眼又复人行，再被铁狼分食，夜叉驱赶，方生方死，方死又生，哭喊嚎叫凄惨万分。他本恨伊桑德拉，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恨不得活活吞了他，但是比起伊桑德拉如今所受苦难，他心中最恶毒的惩罚也变得温柔起来。人世间一切苦难终究有解脱的时候，有可以休息的时候，但地狱之中，苦难无休无止，没有一刻可以暂停。

    霍扎尔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若原谅伊桑德拉，他可能脱离此无边苦海？”

    无毒问：“你真的肯原谅他？你愿意救他脱离苦海？那么你呢？你自己怎么办？你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呢？你难道不希望上天界，和你父亲一般享受天福？要知道，我只能满足你一个心愿。”

    霍扎尔木沉思片刻，坚定的点点头，他眼中有不忍的泪光，他一直不敢再看那无边苦海，他相信靠自己的拼搏、努力和能力，未来一定会变得更好，既然父母都已无恙，那么，又何必再让伊桑德拉受苦，他所付出的足够了。“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请让他脱离苦海吧。”

    “好吧，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了。”无毒道：“伊桑德拉已经转生他处，未来你们还会有缘相聚。”

    霍扎尔木看到伊桑德拉的身影从业海中飞起消失在远方，还待说些什么，眼前一切境界突然全变，无毒也消失无踪。只见到处鸟语花香，楼台亭阁，还有小桥流水，竟是霍扎尔木一向听闻心向往之的人间中原景致。园林深处，还有一座大宅，重楼飞檐，庭院深深，里面传出侍女轻笑声，琴声倥偬。

    他循声走去，忽又停住脚步，心里想起楼兰，想要再去看看。一念间，眼前便又换做了楼兰故土，他又惊又喜，便想起自己珍藏无数的藏宝室，室内竟然有一妇人，却是她母亲，呆坐流泪，眼前无数珍宝，换不回儿子的性命，只成了思念的凭借。他来到母亲身前，跪下，大声说道：“我和父亲一切都好，您要自己努力，好好生活啊！”可是母亲眼中看不到他，耳中也听不到。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但是无能为力，又想便做个飘泊的鬼魂，一直陪伴母亲身边保护她。

    此后他藏身“马踏飞燕”青铜雕塑之中，陪伴母亲，赏玩自己的收藏，倒也自在快活。如此十年一晃而过，母亲终因思念丈夫儿子，身体渐渐虚弱，去世了。母亲去世前，他一直守护在母亲身边，本以为母亲若死了，便能和自己一样，母子能重逢相聚，却不料，他却未能看见母亲的魂魄。

    楼兰王下令要以最隆重的礼仪安葬他的母亲，更将他的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了一起，在墓中，将他的满室珍藏全部陪葬。他便随着“马踏飞燕”进了墓中。

    时光不知过去多久，有一日墓室外传来人声，墓室内竟然照进了阳光，他看见几个盗墓贼掘开了墓道。等墓室内通了风，几个盗墓贼便燃起火把，钻了进来。一看便知是此中老手。盗贼毫不顾忌的在墓中翻找值钱的东西，更将他的父母棺木撬开，将尸骨扔的四处都是。马踏飞燕的青铜塑像被丢到了一边，黄金珠宝全被搜刮一空，连他母亲身上的首饰也难以幸免。

    霍扎尔木怒从心头起，冲过去踢打攻击，大喊大叫，但盗贼根本没有感觉。

    他气的长出一口气，却不料吹的那火把晃动起来。心中一动，便来到几个盗贼耳边，冲他们耳边吹气，几个盗贼忽然都感到脊背发凉，但他们本是搏命的人，眼前金银满室，岂会就此离去。别说是脊背发凉，即便真的有鬼充满墓室，他们也敢跟鬼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带走这些珍宝。

    霍扎尔木闹的久了，终究无可奈何，能让人怕，却拦不住人的贪婪。他长叹一声，便想离开此处，朝那透着光被盗贼掘开的墓道走去，一探头，却被炙热的阳光吓了一跳，他久处墓室，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阳光了。他忙低头侧身闪避，不小心掉入了旁边一个小的洞穴，里面竟然盘着一条大蛇，他吓一大跳，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竟就一下子撞向了大蛇身上。这一下，便撞的失去了意识。不久，大蛇生下小蛇，霍扎尔木便是其中一个。但是此时的他与老乞丐一样都忘记了前尘往事，只知道自己是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