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难为 第7章赵珩

    厢房里，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冬日的寒雨，萧靖也与晋阳拿各样针线在屋里端坐着。只是那黛眉紧紧地愁锁着，那樱唇有些倔强嘟起着，手上的针线也与她作对似的不肯去该去的地方。修长白皙的玉手早已扎了几个口，香堇给戴了指套后，手上的动作又更显拙笨。

    看看其余的人个个飞针走线，萧靖愠怒地将那帕子往手边一甩，“嫂子，你说这女子也总各有所长，季渊哥哥凭何就要否定我这活着的态度？”说完，还有些恨恨地戳了戳晋阳手上萧翊的大氅。

    晋阳叫香堇又取了另一方白帕递给萧靖，瞧了瞧她上一作品，不由觉得好笑，一边手把手教她如何拿针执帕，一边说道：“这人啊，若想要做自个儿喜欢他人又劝阻的事，那便要先他人期望自己做的事做好，这样再自个儿要做的别人想说便也无话可说。”又抬头看着她说：“我瞧着我们靖儿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大家闺秀，能把那剑耍得花样百出，怎还被这一根小细针给难住了？”

    “我也不明白，你说它怎么就不听我的呢？”萧靖也是不服气，手指不住地与这针线较劲，只是劲使过了便要扎着自己。

    晋阳又取了过来，帮她理好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若要我去练武，我也做不好，可我相信，你若是拿着这些去驸马面前讨好，他也定不再吼你。”萧翊要的也不过是个安安静静，不惹事的态度。

    这日公主府徒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与萧靖恼怒的悲鸣声。

    晚上，萧靖羞愧而小心翼翼地将作品“献宝”给萧翊，萧翊却也未多言，只是看着这些帕子上歪七扭八的线，瞪大了眼睛，觉着不可思议。但由于萧翊确实未说什么，萧靖的胆子便也大了些，“季渊哥哥，我来帝都也有两三日了，你带我去城里瞧瞧吧。”一脸的天真，一脸的期待。

    “砰”一声，吓得屋里的人都噤了声，萧翊将茶杯往桌上一扔，虽未碎，也未洒，却威严十足。

    萧靖虽受了惊吓，却也有些委屈，嘤嘤说道：“怎么老这样，来你这一点都不好玩。”正中了萧翊下怀，“那明日便叫人护你回去，去叫了刘耘过来。”后半句是对着香堇说的，香堇只好出去，萧靖赶忙拦住了。

    晋阳也开口，“帝都确实不比他处，总要危险一些，怕是要多委屈妹妹。择日都安排妥当了，再一起去，我也未曾去过几回，对这城里的些许好玩意也有些念想！”晋阳见萧靖的小脸偷偷地化了晴，只低头不看萧翊。

    “你跟我来。”萧翊盯着自己妹妹，扔下句话，便离了屋。萧靖睁着杏眼，用手指着自己向大家求证。在大家怜悯略带担忧的眼神中，萧靖默默哀叹着跟上前去。

    夜深时，晋阳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得萧翊说：“若真要出府，待到我军中休假与你一起。”又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次日，萧靖安静地呆在疏影院一整日，怎么劝，只悻悻然不肯多动。只听连翘说是昨夜回院后，与他说好一会萧翊的坏话。

    贤王府管事苏福安奉命来了公主府。“公主金安！老奴奉贤王之命，让今日来取些东西。”

    晋阳亲自掺扶了起来，“福叔多礼，前日里听闻皇上给贤王赐了婚，便准备了些薄礼。”示意香堇将事先准备的礼交与其他奴仆，一一理好。

    晋阳又问道：“素来听闻那楚和良之女也是位妙人，贤王这几日心情可还好？”贤王赵珩风雅却不风流，单这京城第一的名号，便引得多少闺中女子望穿秋水，如今却遭了赐婚，不知可有遗憾。

    苏福安作了揖认真答道：“礼部尚书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其千金亦名满天下，像公主与驸马，也是段好姻缘，贤王很是知足。”如今的苏福安少了分精明，多了丝和蔼，再见晋阳，老人也甚是高兴，进门至今，笑意未减。

    听他这么说晋阳稍宽了心，又将备好的一支老参、些许鹿茸以及两把雕刻精良的木扇递给苏福安，推了回来，“贤王平时都有赏赐，身体也健壮，用不了这么多。”

    晋阳笑道：“其他的贤王府兴许有，可这两把扇子可是前年宋国送来的，那扇师可再不轻易出山了，您也不要？”苏福安乐呵呵地接过手，“公主如今还惦记着老奴。”说着便有些难过。

    见苏福安眼里隐隐有些泪光，晋阳又安慰：“不曾想，福叔眼中晋阳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苏福安欣慰地笑了，“老奴眼里，公主之聪慧，之容貌，举世无双！”

    重逢没有尴尬，只有笑意。

    晚膳时，晋阳将此事说与萧翊，萧翊未多言。一旁萧靖也安静乖巧地吃着饭，菜还都是晋阳给夹到碗里的。

    不曾想到，用完晚膳不久，贤王便亲自封门拜访。萧翊立刻到前厅接待，原本含笑与海桐争着要去伺候，结果萧翊只带了刘耘及另外的仆人。萧靖听了也是好奇，却又不敢造次，只在心里默默地咒骂着萧翊。

    只是一会儿，刘耘便来请，说，“贤王进府寒暄几句后，便央驸马同他弈棋。下了会，来了兴致，说公主今日将琴谱还于他，怕公主琴艺已生疏，便要小的来问公主，可否到赏心亭为驸马和贤王弹奏一曲。”

    晋阳让香堇取了琴，稍作整顿便去了。这时刘耘还不忘向海桐和含笑耍宝，“要不说这贤王是第一，丰神俊秀，优雅倜傥，让人惊羡不已。”并仿贤王轻甩衣袖，背手谈笑，含笑便讽了句“东施效颦”。

    刘耘刚要回击，见晋阳离了后院，又忙不迭地跟上去。

    晋阳轻步来到赏心亭，见二人皆蹙眉凝神于棋局。

    “贤王万福！”晋阳微低头，象征地行了一礼，晋阳为长公主，若不行礼，也不逾矩。

    赵珩轻笑如冬日春风，单论样貌，贤王比之皇帝却与晋阳更为相似，只更添一分英气。“阿妩可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不知今日本王可有幸沾一沾驸马的福气，再听一听阿妩的琴音。”

    赵珩一身玄衣，少了平日的儒雅，愈发显得潇洒不羁。

    “这不拿了琴来了，你们且继续，我于一旁。”晋阳又转头对萧翊微微一笑，坐到位以上，准备抚琴。

    玉手轻拨琴弦，面上浅浅笑靥，湖面月光倾泻，亭中曲意悠闲。指下时而高山巍巍，时而渔舟唱晚，斧之丁丁与桨声唉乃相呼相应，优裕平顺，出落自然，雅淡豪宕。谁为知音？知山水之趣者。曲前段为弈棋二人渲染静谧清幽之境，后段使人身临其境，陶醉沉思。

    萧翊望着湖边静心抚琴的晋阳，猛地觉得惊惧，她不过简单着了件水色撒花罗裙，秀发也是随意绾起，未插珠钗，却依旧优雅如斯，出尘脱俗，飘飘然如遗世独立，立即要乘奔御风，驾月归去。这样的女子本不该属于他，他只是这尘世中一粒平凡的泥土。他不懂音律，只是沉醉那山与水，却也随着声断看清了他与她的距离。如饮苦酒，如食黄连。

    赵珩落下白子，敲定胜局，看着声断后萧翊手中被狠狠捏着的黑子，出声笑道：“阿妩融情于琴，一曲《渔樵问答》着实让人心驰神往。驸马今日棋艺较之上回，可是从容好胜了许多，若不是托了阿妩的福，怕是输在这赏心亭中了。”又将那棋盘上黑子与白子一一分好。

    晋阳进亭，瞧了瞧棋盘，打趣道：“如何收的这么快，许是还有其他路子，怕让驸马瞧出来。”还着手帮着萧翊收了几颗黑子。

    萧翊平静了心绪，也有礼地说道：“贤王谬赞，萧翊技不如人，心悦诚服。”赵珩听了也不多说什么，只开怀大笑，央着萧翊再来一局。

    晋阳坐于一旁，挨近萧翊，缓缓与赵珩说：“我送还琴谱，是指着你日后与王妃琴瑟和谐，共奏佳曲，你既然未向皇上请旨，那便是合心意的，我亦甚觉欣慰。”

    赵珩又是轻笑，“阿妩也知本王潇洒不羁，美名在外，如今这一成婚，不知要伤了城里多少闺中女子。”晋阳也轻笑，她深知若她的子珩哥哥得了一心人，便定要与之白首不相离的。

    晋阳又稍坐了一会儿，便回去洗漱休憩了，又只留二人静心弈棋。

    “萧将军棋艺果真精进了不少，”赵珩边弈棋，边笑意盈盈地说道：“能与将军再战，又听得阿妩琴音，本王甚是快慰，只可惜未与将军成婚前，阿妩可都叫本王子珩哥哥。”

    萧翊目光离了棋盘，抬头看着赵珩，疑惑他此言何意，“贤王请直言。”

    赵珩再下一子，气定神闲地观望棋局，缓缓说：“不知现在将军是要责怪本王，亦或是感激本王。新帝登基后，阿妩要出宫，便要寻良人婚嫁。骚人墨客阿妩觉着迂腐，不喜；王公子弟贪图功名利禄且无才能，亦不喜；远嫁他族，前路漫漫，仍不喜；徒余忠勇武将，还不可出身名门，本王便帮着在军功册上瞧了瞧，萧将军少年英雄，战功赫赫，之后本王也去军营瞧过其他几位人选，却都膀大腰圆，魁梧过人，最后只好让阿妩去偷偷地瞧一瞧凯旋的萧将军，未想极合心意，便成就了一桩好姻缘。虽委屈了萧将军，可阿妩却也配得上。”赵珩说了许多，但二人此间却皆未下子，相互注视着，话毕，一段沉默。

    赵珩见萧翊沉默不语，眉头深锁，又开口：“第一，将军无需妄自菲薄，至少也是本王千挑万选出来的嘛；第二，成婚未顾及将军意愿，但若将军有意，那你二人此后的路如何走，都由将军引领；第三，本王为何说这些，因阿妩实乃本王最亲之人，若是可以，以后将交由将军爱护。”白日里，见了晋阳送得东西，想到这已成婚的妹妹，赵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到公主府探探这驸马的路子。

    赵珩已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最终不过是要确定他萧翊对晋阳的态度，萧靖走下制胜的一子，波澜不惊地说道：“公主谦恭贤良，实乃微臣之幸，今后定要携手风雨，相守相惜，谢王爷成全挂念。”萧翊的话也很明白，如今他庆幸晋阳能与他为妻，也定会对她好，你贤王就不操心了。

    赵珩抚掌大笑，连连叫好，“此局以后，本王对驸马仍胜多败少，约他日再战，本王必定不输驸马。”又叫来跟从的小厮，起身懒懒说道：“告辞了，本王要回府忙婚事了。”

    萧翊起身送别，看着赵珩离去时轻盈俊逸的身影，也暗叹这贤王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想着他的这些话，萧翊也明了自己的心。她的笑靥，她的善解人意，若不是地位的差距，他怕是第一眼便会沦陷。

    是夜回房，见晋阳在卧塌上等得睡着了，萧翊轻柔地将人抱起，又将人缓缓放置于自己的床褥中，只是一向贪睡的晋阳却也未醒，萧翊也不吵她，看着她恬适安详的睡颜，一股不知名的暖意充斥心头。这一晚，他仿佛看到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