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晋阳正与连翘在里屋准备一些御寒衣物。卧塌上垫暖裘,晋阳只着了些轻便衣物,却用起了翡翠莲纹海棠式手炉,不紧不慢给萧翊常服袖口上添些纹路。
抬头却见含笑正慌张地疾步而来,含笑是高傲而稳重的,出宫后便未见他这幅模样。“公主,门外来了两人。”进了屋,边喘气边说。
晋阳笑着递了杯茶水,“来人便来人,这么慌张做什么?”
一听问,含笑便有些气,“来人一男一女,却都作男装打扮。一到大门口便说自己是驸马的幺妹,守门的护卫总要盘查几句,两人不耐烦便要闯进来。护卫当然不肯,结果两人一路打着闯了进来。现在海桐正拦着呢,真是蛮横无理。”越说越气,若真是驸马幺妹便算了,若不是定要叫他们吃尽苦头。
“连翘,取件裘衣,我去瞧瞧。”若有人假冒还好,只这仗势想必真是萧翊妹妹,可不能伤到了。披了件轻便的青凤裘,晋阳赶忙去了前院。
只见前院围了一群人,动手的少,只海桐与刘耘与之缠斗,躲避为主,攻击为辅,边上的护卫不过是阻止他们前进。
“海桐,小耘儿,收手罢。”听得清脆悦耳的声音,众人便都停了手,护卫让出路来,海桐与刘耘护在身前。另外两人见了晋阳,皆惊得有些愣住了。
晋阳瞧着女扮男装的那位,确实与萧翊有几分相似,秀鼻英挺,朱唇不点而娇,眉宇之间蕴了几分英气,又藏了几分柔媚,那瓜子脸儿上尽显娇俏。“府里奴仆目光粗鄙,难以容人,望姑娘海涵。驸马仍在军营,姑娘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进里屋静待,前日还听驸马提起,未想今日便能得见。”晋阳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女子,那姑娘也是眼都不眨地瞧着自己。听完,又愣了一会儿,忽地走到晋阳跟前,两边刘耘、海桐都不觉进一步护在身前。
那女子却一边掰开二人,一边欣喜地说道:“嫂子,您可真好看,果真与传闻一点都不同,季渊哥哥信里果真所言非虚。”女子如此说,晋阳想起冬至前萧翊确有书信回家。那女子如此惊喜地打量着自己,晋阳着实有些不自在,“先进厅堂罢,妹妹芳名为何?”晋阳侧身将二人引进厅堂。
那姑娘听了便有些来气,说道:“哼!季渊哥哥定是都未好好说起我,本姑娘闺名萧靖,年方十五。这位是我堂兄,也就是季渊哥哥的堂弟,一路护送我,然后找季渊哥哥投身军营。”萧靖瞧着晋阳,暗叹从未见过如此姿色的女子。身段袅娜,仙姿玉色,占尽风流,却又仪静悠闲,雍容尔雅。直叹自己的哥哥占了大便宜。
坐下后,萧靖又感叹道:“嫂子,你的眼睛真好看,真舒服。”正亲自倒茶的晋阳被逗笑了,“若靖儿妹妹做女装打扮,也定是皎若秋月,艳若桃李。”
萧靖笑得爽朗,两颗浅浅的梨涡使得她更显娇俏可爱。“初始,朝廷来消息说季渊哥哥要做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家里一片愁云,毕竟高攀了太多。直至后来季渊哥哥随你的礼,寄来书信,说晋阳长公主与传言迥异,母亲终是放宽了心。今日得见,嫂子果真如季渊哥哥所说端庄贤淑,温柔雅致。”萧靖率真地一句一句说着,晋阳听明白,萧翊怕家里难以接受自己的重礼,便书信言说自己的善意,夸耀自己一番,好让家里安心。
“就你二人一路前来,还好安然无事,家里定是十分担忧。”晋阳想到等会萧翊见到妹妹,怕是不会高兴。这二人也是大胆,不说其他,就单着公主府,若不是护卫瞧着萧靖确实与萧翊有些相像,手下留情,怕他们早已魂归故里。
可萧靖却不以为然,一拍桌子说道:“哼!普通小贼怎会是我的对手,不过今日还好府里护卫留力,几位管事的姐姐也有眼力,不然我如此鲁莽,怕是要吃些苦头。”说完还不忘给海桐、含笑一个个作了揖。见刘耘不在,又问:“刚才不还有一位身手勉强可以的小哥?”
“去唤人到军营寻驸马。”晋阳感觉这萧翊妹妹着实率真可爱,只怕刘耘听到自己身手勉强可以,也是要不服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晋阳又知道萧翊长嫂也是极美的,只是还是不如自己;萧翊长兄能文能武,风度翩翩,原本也要投身战场,只是母亲不许;已然去世的二哥风趣幽默,大方爽朗;就萧翊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而同行的堂哥名为萧竖,敬重萧翊,此次来也是希望能上战场与萧翊并肩作战。晋阳吩咐香堇为二人准备了梳洗、衣物和吃食,聊了一会后,二人便欢天喜地地去梳洗了。
萧靖刚换好女装回到厅堂,便看到萧翊怒不可遏地坐于厅堂中,晋阳立在一旁说着什么,安抚着萧翊。萧靖拔腿就跑,却听得身后如雷鸣般的“萧靖”响彻整个公主府。她识时务地转过头陪了个笑脸,并亲切地唤了一声“季渊哥哥”。只见萧翊仍大踏步地拎着自己的行李气势汹汹地走向自己,她也不敢挪步,只是来人一到面前,就拽起自己的后领,将自己整个拎起,往外走。萧靖又讨好地叫了几声“季渊哥哥”,只是萧翊毫不动摇,萧靖又转头,唤了几声嫂子。
眼见萧翊即将把自己的妹妹和包袱一起扔出门外,晋阳只得追上来,拉着萧翊的手臂好言相劝,“靖儿妹妹人已至此,不妨让她在帝都多游玩几日,也不虚此行了。”被拎之人也赶紧附和,又被萧翊一个冷眼噤了声。
最后萧靖仍是被丢出了大门,萧竖见此情景,也先躲了起来。晋阳本想要海桐去开门,只是萧翊一句“不许”也无人敢违背。想了想,还是等萧翊气消了,再去开。
天渐黑,用完晚膳,晋阳给在书房看书的萧翊送了杯普洱,又为其披了件鹤氅。见萧翊并无反应,又开口道:“还在大门口坐着呢,罚也罚了,这如今夜深了,寒凉刺骨,怕是伤了身子。”萧翊终是放下了书,思虑良久,说道:“萧竖呢?与靖儿同来的男子。”
“安排在了红渠院。”这也算是松了口。
萧翊看了眼已稍显睡意的晋阳,说道:“传他来见我,你早些去歇息罢!”
晋阳出了书房便唤了刘耘传人、伺候,自己则带了连翘亲自去开了大门。站了一天的萧靖此时却仍然精神充沛,欢快洒脱,仿佛被关门外的不是她。一路对着晋阳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抓住机会数落了萧翊一番。
回到正屋,晋阳也因着这一天的折腾,很快地入了眠。
第二日清晨,床侧被褥已冰凉,萧翊一早又去军营,还带走了昨日才至的萧竖。
晋阳带了点心去往疏影院,远远地就瞧见一抹粉红娇小的身影正兔起鹘落地练着身手,旁边还有几颗梅跟着遭了殃。
晋阳远远地瞧了会,见萧靖有收手之势,便唤道:“靖儿妹妹,歇会儿,吃点点心。”闻言,萧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跑了过来。连翘将点心铺陈在小石桌上,红红绿绿的看得萧靖微张着嘴期待着。晋阳又把手绢儿递给她,她便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晋阳看着吃得正开心地萧靖说道:“妹妹可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萧靖一边吃一边睁着圆圆的杏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晋阳。“若不是偷跑出来,家里定是要先来信的,再看驸马昨日如此的怒气。”晋阳又笑道。
没想到对面的人纤手往桌上一拍,嚼着桂花糕的小嘴怒道:“定是那萧竖做了叛徒。”突然又握住晋阳的手问:“萧竖呢?”
“随驸马去了军营,可要给家里去封信?”晋阳看着萧靖大口地吃着点心,羡慕她的率性妄为,喜欢她的纯真可爱。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萧靖放下糕点转身期待地看着晋阳,干净清澈的秋眸还挑了挑。见晋阳只是笑不接话,又奈不住性子道:“季渊哥哥自然会稍信回去,只是今日这日头这般好,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吧。”晋阳也回了一抹微笑,只起身要走。
萧靖也赶忙起身拦了她,“哎,嫂子别生气呀,不去便不去。哎呀,你瞧我这性子,与一般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嫂子可千万别见怪啊。”这般讨好的表情,晋阳也就从刘耘脸上见过,噗嗤一声,倒笑了,“可不是气你,一是我们几个女子出门定要引人侧目,总不安全;二是不与驸马说便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交待;三是我不会武,出门不好防身。”晋阳见她有些失落的神情,却也无可奈何。
“改日驸马得了空,你换了男装,让他带你去。”萧靖听了这话赶忙拒绝,“和他一起,再有趣的玩意儿也无趣了。若不是哥哥信上说公主嫂子你善良可人,我也不敢寻来,季渊哥哥最是无趣。”说完,无奈跌坐回位子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晋阳只好换了话题,“我瞧着你带的行李少,衣物也不多,待会儿让香堇给你量量尺寸,再做几件。”萧靖无力地摆摆手,“这衣服能穿就行了,要不了那么多,嫂子给寄过去的布匹我都给了长嫂。”
晋阳又重新回到位子上与她说说话,“姑娘家扮得漂亮些总是好的,更不说妹妹姿色天然,稍一装扮可要倾国倾城那!”萧靖却只一手撑着一边脸,不住地摇头,兴趣缺缺。晋阳想了想又说道:“那要不让海桐与你练练手,学她一二招,就是昨日与你切磋的那位。”
果然,萧靖遂即喜笑颜开,来了兴致。昨日与她过招的姑娘身手确实不错,可以偷学几招。她这小嫂子果真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这日白昼,晋阳与连翘、香堇在屋里为萧靖选了几件衣物样式,又挑了些特调的胭脂水粉以及保养用的药材花草。而萧靖便缠着海桐与她切磋手脚,府里的事务都交与含笑。晋阳又特意调了连翘去服侍,连翘、香堇也都觉得这萧姑娘稀奇,“这萧姑娘怎不像驸马那般沉稳内敛,也不像其他侯门女子那般知书达礼,不过倒也是个好伺候的。”
晋阳也觉得这两兄妹性情迥异,想是那萧家是尚武之家,就连女儿也是这般侠气冲天。也好,宫里的人瞧她这般,也不会起了要她进宫的念头。
晚上,萧翊比平时要回得早,那萧竖也未跟着回来。三人一起用晚膳,萧翊依旧怒气腾腾,萧靖只乖乖低头用膳,不敢多言。晋阳见萧靖也不敢多加菜,只战战兢兢地吃着米饭,便要给她夹些菜,却不想被萧翊半路劫了去。萧靖望着那块被劫去的煨羊肉,敢怒不敢言,看得服侍的连翘等人都憋了笑。
膳后,萧翊一边饮茶,一边对站着的萧靖说道:“自明日起,你随公主一起学些女红、厨艺,不许瞎胡闹。”萧靖听了,小心翼翼又无奈地低头答道:“季渊哥哥,你知晓的,我学不了这些。”
萧翊随手将茶杯往桌上一扔,茶未撒出来,却将厅里的人都吓得一愣,坚决地说道:“学不了也要学,瞧瞧你,哪有姑娘家的模样!”临走,又回头瞪了萧靖一眼,吓坏了正做着鬼脸的人儿。萧翊走后,萧靖转头无助地看着坐在一旁的晋阳。
晋阳也只能摇摇头,说道:“今日且回去早些歇着吧,驸马的话我也做不了主。”
“哎呀,嫂子,你是公主,怎还能让季渊哥哥欺负了去。”萧靖无奈地坐下,晋阳给她倒了杯水,她一口便喝了。却又突然转头真诚的看着晋阳,有些怨恨地说道:“季渊哥哥那般铁石心肠的人,居然娶到嫂子这样温柔的女子,不公平。”
最后萧靖也只好悻悻地回了疏影院,晋阳也有些怅怅然,她其实也不清楚如今萧翊心中的自己,萧靖却指望着自己去说动他。晋阳虽对现状是满足的,却也盼着如今相敬如宾的日子到个头。
晋阳回屋后打起精神等了会,然她也不知萧翊每晚几时睡,只听得连翘说,确是每日都在主屋就寝。他动作轻,她又睡得熟。最后有些撑不住,便取了本书来瞧瞧。
萧翊一进屋,便看见晋阳昏昏欲睡地拿着本书在瞧,走过去,从晋阳手中接了书放置在妆台上。进了床褥,瞧着晋阳说道:“这两日,舍妹搅扰了,总要叫她早些回去。”
见他也不躺下,晋阳便将身子撑起着些,真心地道:“无事的,靖儿妹妹她甚是有趣,原本是怕宫里的人看了去,结果她这不羁的性子反而让人宽了心。”晋阳抬眼看了看萧翊,不知是不是睡得少的缘故,他刚毅的脸庞也显出了些疲惫。
萧翊也看了眼晋阳,幽幽地说道:“原本家里给她许了人,可她如此顽劣,竟偷跑出来,而萧竖是家中独子,不让上战场,结果也让她哄骗了过来,不像话,是家里宠过了。”萧翊闭了眼,往床沿靠了靠,想必是为着萧靖的事有些心烦。
晋阳鼓起勇气,又将身子往上撑了撑,轻轻执起萧翊身前的手,萧翊猛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惊慌。晋阳虽也心如擂鼓,眼含笑意,从容地说道:“驸马既带了萧竖去军营,既是随了他俩的心,这帝都虽是是非之地,但只要这靖儿妹妹在公主府一日,妾必保她安生一日。”晋阳瞧着萧翊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让她心里没了底,担忧自己是否太过随便。而且,她的手原本就因羞涩有些烫,可萧翊的手比她更烫了许多,可他古铜色的脸庞也看不出颜色。
两人互相凝视了了一会儿,萧翊的眼睛太深邃,晋阳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无尽的黑洞,刚要怯怯地取回手,萧翊便移开了眼,粗糙的大手紧了紧晋阳柔嫩的小手,说道:“早些歇息罢。”松手前,萧翊嘴角露了一丝晋阳从未见过的笑容,把晋阳炫的有些晕沉沉的。
才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晋阳得赦般钻进了被窝,用这红缎被遮住了自己更胜红缎的脸颊,而萧翊看似如无其事地去吹了灯。晋阳这夜不知何时才得以入眠,虽不真切,但发觉身侧的人似乎也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