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与北方同人﹞流光鉴影 Chapter1梦与现实

    窗外天空已转为深沉墨黑，与同样晦暗的树林，交织成一片让人怎样也望不透的风景。躺在夸张地铺了许多软被的床上，她的上半身陷入交迭成小山的枕头堆里，眼睛则看向窗外那片已看不出白日里鲜艳颜色的田园风光。沉重夜色包围中，她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放松或闲静，只觉疲累不堪，尤其是心灵方面。

    但如今已经算好的了，毕竟下午的情形完全可用『兵荒马乱』一词作为总结。从她被几个后来才知道是邻居的农户们，手忙脚乱地带回小小的牧师公馆开始，萦绕在耳边的女人抽泣声就没有停止过，直到不久前才终于消停。

    她记得自己从某个陌生男子的背上离开，虚弱地站回地面，在一位年轻女孩扶持下，才能走到软椅上瘫坐。然后，她看着灰白头发且几乎半秃的中年男子，用颤抖语调向几个将自己救起的男人道谢时，一个金发上戴着编织得极为精细的蕾丝头巾的妇女，不顾一切地从一个身材臃肿的女性搀扶中脱身而出，朝自己猛奔过来。

    那个瞬间，她真的有想躲开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那么做。直接承受妇人使劲的拥抱，因身高差距，她感觉到自己被抱得很严实，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喔，我可怜的玛格丽特，怎么又会遇上这种意外！有没有哪里痛？」

    「我很好，请别担心。」

    头顶上不断传来的啜泣声，让她觉得必须做出点响应，像要宽慰妇人一般，她轻拍了拍对方的背，但金发妇人的下巴还是死死压在自己的头顶，怀抱也没有松开的迹象。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希望玛格丽特小姐尽快恢复健康。」

    听到动静，她努力地从妇人的怀中转过头，看向大门外正与老牧师道别的一个个身影。

    「谢谢你们。」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有没有发出来，因为现下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胸腔又因极大的压力，呼吸都变得很艰难。但从那些男人脱帽鞠躬的举动，她相信自己对救命恩人的谢意确实传达到了。而老牧师则极其郑重地送走熟识的邻居，甚至还亲自送出家门外好几步。

    众人离开后，她才发现刚刚在河边草地上，满脸担心地关照自己，还不断用手抚摸自己脸的女人，现在正在房间一角，与那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谈话，两人的视线还时不时瞄向自己。

    「玛丽亚(maria)，先放开玛格丽特吧！」

    「这孩子一次、两次地经历这种事，肯定是吓坏了，我怎么能放开她！」

    「先放开她吧，让她好好地呼吸点新鲜空气，她才刚从水里起来啊。」

    在牧师夫妇的对话后，她终于得以脱离力气大得让人有些难受的臂膀，然后才能好好望着方才紧抱自己的女人。她无法不去注意对方泛红的眼圈与颤抖的嘴角，不过还不到一秒钟，妇人整个人立刻扑向丈夫的怀抱，结束了这个对视。

    「亲爱的，妳真的没事吗？我马上请医生过来好吗？」

    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自己的手背，人体的自然体温让她顿时感到安心，尤其她现在还处于稍稍失温的状态。看向紧紧相拥的夫妇对自己的殷殷关切，她突然无法直视他们，只能硬生生将头转开。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点冷。」

    因为没有亲眼看见，她不知道眼前的夫妇是何种反应，只知道自己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而妇女哭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了。

    「请问……我想泡点热水，可以吗？」感觉到身体不断传来的寒度，适才落水的人弱弱地发问。

    「泡热水？但是热水对妳的身体不好啊。」

    金发妇人一口回绝这个想法，让发问者有些无奈地垂下了眼眸。每次自己提出要洗澡的请求，几乎都遭到拒绝。因为眼前的牧师夫妇深信，热水会打开人体的毛孔，而使得病菌容易侵入身体。

    「没关系，就这么办吧。夏洛特，妳赶紧烧点热水，好让玛格丽特可以泡泡。狄克逊，赶紧点燃客厅的壁炉。」

    相当少见地，一向宽厚且几乎不对仆人发号施令的牧师，今天不但直接下达指令，口气更相当有威严。两个女性领命照办地开始动作，而金发妇女也模仿着丈夫的动作，突然紧握住女孩的右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又将视线转回来的女孩。

    「可怜的孩子，一定很可怕吧！可以跟妈妈说，没关系，妳不用忍耐。」

    听到金发妇女这番话，她先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然后微微地扬起嘴角。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真的很好。」

    她故意加重语气，向满脸担忧的中年男女，宣示自己身体完全无碍。但说完话，她原本预期的妇人的笑容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一阵哭嚎，让人瞬间手足无措。就这样，直到夏洛特烧好热水为止，她都只能继续坐在软椅上，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停止越演越烈的哭泣声。

    后来，当她坚定地将夏洛特请出浴室，终于可以将身体埋进小小的木制浴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从头到尾，都没有回握过那两人紧握着自己的手。

    「玛格丽特小姐。」

    一个叫唤声中断了她的回忆，循着声音她看向未关上的房门边，正站着用力地绞着双手，但脸上却莫名地写满坚定的女人。她知道她是这个房子里的女仆，名字是狄克逊。

    「请进。」

    请对方进房的同时，她稍稍整理身后多到有些夸张的软枕，让自己的身子能够坐直。这些都是金发妇人与狄克逊不顾她的意愿，晚餐后硬是搬来房间的，她实在很担心这个家的其他人，到底还有没有被子、枕头可以使用？

    狄克逊在她还忙着整理被褥的同时，已经在床边的木椅上坐定。当两人终于能够对视时，女孩的脸虽然换上让人舒适的微笑，却没有让空气中隐隐弥漫的沉重气氛得到缓和。

    「玛格丽特小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在她没来得及说话前，狄克逊突然发出质问，而且内容始料未及。狄克逊一边说话整张脸更一边涨红，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才终于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抱歉，我不懂妳在说什么……」

    「玛格丽特小姐，您这次落水是个意外吗？」

    狄克逊突然提高音调，语气简直像警察质问现行犯，而且脸也更加红了。虽然眼前女人的脸色一直都很红润，但坐在床上的人明确感知到，对方是因愤怒、疑惑等各种强烈情绪，脸上才会出现如此血色。

    「是啊，我当时正在溪边散步，一不注意就……」

    『滑下去了』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解释就被狄克逊猛地打断了。

    「巴特太太说她都看见了，她亲眼看到是妳自己跳到溪里的！」

    狄克逊的话像利箭刺进胸口，让她身体瞬间紧绷，眼睛也因此睁大。狄克逊眼里反映出来的，是个黑发的年轻女孩，正以惊骇神色望向自己，原先优美的绿色眼睛，如今却像要从眼窝中跳出来。看到自家小姐明显心虚，却不打算做出任何辩解，狄克逊不禁悲从中来。

    「太太还没能从妳上次意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妳现在又这么做，要人怎么承受得了？玛格丽特小姐，请妳为自己的父母稍微想想，再怎么说，妳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啊！」

    狄克逊严厉地指责还没反应过来的年轻女孩，说完后径自哭泣，很快便坚持不下去夺门而出。看着不过短短几分钟，便出现如此戏剧化的转变，实在让躺在床上的人身心俱疲。她鸵鸟心态地将自己埋进一堆软枕里，然后将被子盖过头，也不想管床边还点着的蜡烛，毕竟那种忽明忽暗的微弱亮度，根本称不上是照明。

    巴特太太应该是下午跟狄克逊说话的女人，她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但她的确无法反驳对方的话。住进牧师公馆以来，她的心情没有一天称得上『欢快』，她每日耗费大半时间，安静地呆坐在起居室或书房。最后，在老牧师的鼓励下，两周前她才开始在附近的树林里走动。

    然后，就在今天下午，观赏树林深处波光淋漓的溪流时，她突然发觉，接下来她大概只能无从选择地如此活下去。瞬间，她的眼眶发热起来，为阻止自己大哭失声，她选择紧闭双眼与嘴唇，不让一丝呜咽声传出，因为她怕自己的情绪一旦溃堤，就再也压不下来。

    大约是忍耐得太过分，胸口突然传来明显的痛楚，她察觉身体的旧伤又发作了，但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晕眩便袭向她，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往溪里坠去。如果说她决意地朝溪里跳去，那绝对就是过实的描述；但她不能否认，落水的过程中她没有挣扎，甚至在身体接触到冰冷的溪水的那一刻，她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总觉得，在那片冰凉的水中，她就可以离开这片梦境，返回现实去了。即使，回去的形式可能不如她所期望，但她总算可以回到自己归属的地方，再次看见自己想念的人。

    即使把头深深埋进枕头堆里，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不断蜂拥而出的眼泪给打湿。她的精神其实早已疲惫得超越承受的极限，但身体却一直不放过自己，将近两个月来她没一天睡好，总是不断在夜间转醒。直到今晚，她记不清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严实地封住抽泣的声音，才终于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终于放纵眼泪的她睡得极沉，就连夜间感觉到一只手掌覆上自己的额头，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在那一瞬间，她很庆幸自己能如此疲累。因为唯有不亲眼面对现实，她才能想象，想象自己还躺在原本的那张木板床，也常有一个手掌突然轻轻贴到自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