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乾坤 第二章一叶障目

    “傅尘，今日又被先生训诫了，那戒尺的滋味如何呀？！”

    “想必是不错的，不然傅尘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尝滋味呢,你们说是不是，哈哈。”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傅尘是深喑个中奥妙，舍不得戒尺的滋味了。”

    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地上，四五个身穿青衫，约摸八、九岁的少年，围着当中一人，也是相当年纪，却是显着有些羸弱。

    “傅尘，你别不吱声啊，好歹也和我们说道说道嘛。”当先一个身材略显高大的少年，看着被他们围着的傅尘只是低着头，并不理会他们，便继续出言调笑道。

    “对啊，傅尘，天哥都开口了，你怎么也得答上几句，先生难道没有教导你要尊敬兄长吗？”又是一人冷嘲道。

    “青哥，兴许先生教导过，可是，傅尘什么记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连五岁族弟都能背诵的《三字经》，他傅尘却是记不得多少，你说就这种记性，他能记着先生的谆谆教导吗?!”

    “也是，是我们高看他了，以为他至少能和我们正常交流，却不想废物怎么都是废物，武不成文不就的，真不知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依着我，不消人说，自己早早地撞死在那豆腐上了，也算是为家族做了贡献。”

    “唉，可怜五族叔英明神武，怎就生了如此一个废物，不说其他，单说五族叔不过而立之年，却已是半头白发，为了一个废物却是不惜损耗自身根本，每日为其调理身体。可惜、可惜啊！”

    有一少年闭目故作悲悯状，却被人打断道：“好了，我们还是回吧，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未做完，不能因为这个废物误了温习功课。”

    “是啊，先生可不会留多少情面的。”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兴许是想到先生的严苛，头不禁往里一缩，似是畏惧不已。

    “嗯，那还要不要……”其中一个少年坏笑着指着傅尘，比划着手脚道。

    “算了，回吧，机会有的是。”被称为天哥的少年挥挥手，兴许是傅尘的沉默令得他颇感无趣，意兴阑珊地招呼着这群少年离去了，不过，其离去前仍不忘口中念叨道：“废物果真是废物！”

    随着众人离去，这片场地便是静了下来。过了许久，被称为傅尘的少年才缓缓地抬起头，一张不算俊秀的脸上透着病态，一双眸子深邃，其中仿若有火苗摇曳。身子紧绷着，紧握双拳，若是细看，指甲嵌入掌心，丝丝血丝渗透而出。傅尘盯着那群少年离去的方向，胸口起伏，似是心中有挣扎犹豫抑或是有大决断。

    又是少许时间，八岁的傅尘收回了紧盯着前方的目光，紧绷的身子突的松弛了下来。

    唉，无奈，傅尘的心中除了愤怒，或许更多的便是无奈。其实，傅尘自己也清楚，先前的那群族兄弟所说其实不差。他傅尘自小便是身体羸弱，小病不停，大病不止。也因着身体羸弱的缘故，他习武的资质几近于无。

    如果说，傅尘身子羸弱无法习武，傅家人尚能理解乃至接受，甚至有些怜惜此子，因为偌大一个傅家，总也有那么些个无法修习武道的子弟，可是自打傅尘五岁入了族学，不久便传出其资质愚钝，朽木不可雕也的言语，这便是让那些怜惜傅尘无法踏入武道之人都难以接受的结论，更遑论本身便是抨击傅尘之人，其言语之尖锐仿佛傅尘乃是十恶不赦之人，恨不能将其重新塞进娘胎，还傅家一个清静。

    虽是这些言语没有在明面上流传，但至此以后，废物一词便伴随傅尘左右，傅尘也是受了这个称呼，不是傅尘没有血性，在最初的一年里，傅尘每日都要和这些族兄族弟打上一架，无有间断，为的就是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族人口中的废物。

    然而，异常残酷的现实让他常年都是伤病缠身，往往是一群同龄人围殴他一人，本是孱弱的身体越发不堪，若不是傅尘的父亲每日不惜耗费功力为其梳理身体，傅尘能否活下来亦是未知。

    这些家伙，这么多年如此羞辱于我，他日若有所成，必百倍回报之，傅尘坚定决心。而后他愤懑中又有些迷茫地环视着身处的清静小院，已近深秋时节，院中枝树亦是凋零，萧败之景不远了。

    这是傅家族学所在，傅家小字辈皆要于此启蒙习文，诵念经典，为日后奠下文道基石，可以说，这族学所在是傅家之根本，这非是傅家重视文道，而是世间文道本就昌盛，文人地位亦是崇高，因而设这族学乃是应有之义。

    傅尘便是傅家小字辈一员，每月唯有两日休息，其余时日便要依族规前来族学习文，可是偏偏他的记性极差，因而如今仍以八岁之龄与那些初入族学的族弟共处一堂习文，入族学三年，依旧连蒙学的《三字经》都无法背诵完全，每每皆要被族学的先生训诫。这是多数傅家人尤其是小字辈们羞辱取笑傅尘的地方。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私底下，傅尘每日皆要抄文十数遍，三载春秋，无有间隔，唯有握着厚厚的纸张，闻着浓浓的墨香，感受着酸痛无比的手腕，他方能找到自己一丝存在感。也唯有每日抄文，傅尘方能记得少许经义，这才是激励他坚持不懈的缘由，这至少能够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傅尘不是废物。

    思绪如海水翻涌。

    深呼吸，而后吐出，傅尘只觉之前因傅天等人的言语波动至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了。以往也是如此手法，现今已是纯熟无比。

    “呵……现今这自我安慰的手法倒是纯熟了。”傅尘不禁自嘲道。

    该回去了，不然又要被爹多罚站桩半个时辰了。傅尘心中念叨，随即起步向外，离开这族学所在。

    忽地一阵秋风袭来，卷起青石地上的稀稀落落的枯叶，于空中飘荡，久久不曾落下，仿若是在诉说它们的无有依靠。

    …………

    “傅登，你以为如何？”

    傅家后院清武楼中，一模样中年者倚窗负手而立，一发间斑白的老者落后半步，垂手而立。先前族学小院中的一幕尽收眼底。中年者问道。

    “叔祖，我那孙儿傅尘自小体弱多病，天资也是有所限，故而文不能文，武亦不能武，性子颇弱，遇事也是逆来顺受。正如刚才所见，傅尘遇辱而不抗争，实是让我失望。若非南天就这么一个孩子，且又不肯听我劝说续弦，我非……”

    落后半步的老者应道，似是有些愤恨，语气有些重，又似虑到在叔祖面前，如此言语颇有不妥，便是闭言不语了。

    “哦？你是如此看待你那小孙儿傅尘的？”中年模样的叔祖不置可否地问着。

    “是的，”老年模样的傅登本想直接应道，又突的想到叔祖这般问必是有着深意，自己不可将话说满说死，便又恭谨着道，“孙儿愚笨，不知叔祖话中深意，请叔祖明示。”

    “你倒是滑头，堂堂傅家家主，要是让外人瞧见，岂不笑话。”叔祖颇为惊讶地转头看着傅登，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能常闻叔祖教诲，孙儿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外人笑我又于我何干！我自不去理它就是。”

    傅登越发恭谨，他深知眼前的叔祖不仅辈份高，更令人信服的是他的一身修为，功力深不可测，单是如今这幅返老还童的模样，便是令得自己羡慕不已。叔祖常年闭关，旁人难以得见，即便身为家主，除特殊情况，未得传召，亦不得见。如今有机会，自当把握，谦逊恭谨。

    “呵呵，你能如此想，又怎知你那小孙儿傅尘不是如此想法呢？”叔祖高深莫测地打趣道。

    “您的意思是……”傅登一时错愕，随即似是恍然，随口不可思议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还是个孩子，不可能的！”

    于他看来，能够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需要极深的修养和极广博的见识，都是一些老不死的家伙才能隐忍如斯，看轻世事。

    等等，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脸露喜色，欣喜问道：“叔祖，莫非您已经突破了？”

    “嗯，突破了。”似是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牵扯，不理会傅登满脸激动的模样，继续道。

    “他的心性极其隐忍，这非是软弱，而是智慧。你被迷惑了，只看见表面，却入不得其里。”

    “叔祖，难道真是如此？他真的这般出色？”傅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眼中一直都是软弱胆怯的孙子，在叔祖口中却是如此出色。

    “不，不仅如此，我有预感，此子或许日后能救我傅家一把。”叔祖眺望远方，慢慢道。

    “嘶，叔祖，您真的这么认为？即便是傅玄、傅雪等人都不曾得您如此夸赞。”傅登知晓叔祖年轻时便是离家拜师学艺，数十年前回到傅家，见识广博，眼界极高，能入他法眼的人整个许阳县乃至汝南郡都是屈指可数的。如今傅家小字辈的领头人傅玄都未曾得到半句评语，当年傅南天也曾得到评语，但尚未有如此之高。

    “也许吧，我傅家多出一个人才，便是能多延续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此次韩杨两家联手，于我看来只是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们背后的高家。”

    “韩杨两家有叔祖在，确实是不足为虑，他们还不敢捋我傅家虎须，倒是郡城的高家确实是个威胁，不知叔祖有何对策？”

    “其实也不难，郡城也不是高家一家独大，王家与高家素来不和，几代人下来，矛盾越积越深，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更何况，王家那个丫头当年与南天……，那丫头是王鼎那个老家伙的心头肉，联姻一途倒是可试上一试。”

    叔祖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傅家的危难不存在一番。

    “这倒是可一试，当年若不是南天外出历练之后带回了傅尘，他们二人也应是水到渠成了。唉，怕只怕南天那孩子犟，不肯答应，不然也不会独自带着傅尘了。”

    傅登微皱眉头，面现难色。

    “无妨，南天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性子我清楚，他若是不肯，便随他去吧。我傅家还不至于到了要靠联姻才能存在的地步。他高家要来，便让它来，我傅家便敲掉它满口牙。”

    “是，叔祖，那我这就去吩咐南重处理此事，他们兄弟也好说话。至于傅尘，叔祖认为该当如何？”

    “你是家主，如何处理你自己拿主意吧，但你须知，龙从云，虎从风。真正的天之骄子是杀出来的。”

    “孙儿明白了。”傅登若有所思地应道。

    “嗯，你去吧。”叔祖望着渐渐暗下的天际，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