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远 第八章

    一直到列车快启动的前两分钟，我和梁冉才挤了上去。我们俩和无数扛着大包小包的人一起站在狭窄而逼仄的过道中间，几乎连脚都没处放。

    我站在他的身后，脸几乎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在这密闭而闷热的车厢里，无疑对我来说不亚于救命的良药。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只要自己肯吃苦，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迎刃而解，但事实不是这样。

    如果今天没有梁冉，我可能连车都上不了。

    列车启动之后，人们朝着各节车厢疏散，虽然还是人挤人，但还是比之前好了点。

    梁冉带着我在车厢里四处看了看，满满当当都是人。连行走都很艰难。

    我们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角落，帮我安置好刚在车站买的折叠凳，让我坐了下来。然后他也坐在了我的旁边。

    在这里待了一会儿，我终于发现为什么这个角落的人少了——列车向前飞驰，总是有风从缝隙里透过来，因为是在半夜里，格外地透着凉意。

    我虽然是穿着长袖外套，因为在初秋，却不算厚。我把衣服上连着的帽子戴在脑袋上，然后抱紧了手臂。

    梁冉看着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我，身上只余了一件短袖t恤。

    我虽然冷，却也不好意思要他的衣服，“你自己穿吧，我不冷。晚上挺凉的，当心感冒。”

    他听了我的话，笑了笑，如此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我有些失神，“我是男生，理应照顾女孩子，你拿着吧，这里风大。”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不要。”

    也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坚决，他也没有坚持，但是我眼角的余光还是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受伤。

    上车的时候本来就是深夜，如今列车行驶了好一会儿，不管是有座位还是没有座位的乘客，都找到了安顿自己的位子。虽然环境恶劣，却终究难以抵挡困倦，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渐渐地睡了过去。

    刚才拒绝了梁冉之后，我们俩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把衣服拿在手里许久，发了会儿神，才缓慢地穿上。此刻的我却是睡意全无，想着远在家乡的父亲，还有最近这段时间同梁冉之间微妙的感情，心里没由来地烦闷。

    我偏头看看周围，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空处，有的人坐在了洗手台上打起了盹儿，有的人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甚至还有人直接躺在人来人往的地上，好梦沉酣。看到这一幕幕，我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这原来才是生活。

    我和梁冉待的角落靠近厕所，常有人进进出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让人几欲作呕。我转头去看梁冉，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靠着晃动的车厢壁，眯着眼，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了。我看着他，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地肆无忌惮。

    他的皮肤很白，头发很黑，鬓角有些小小的碎发，散在饱满的额间，鼻梁的弧度恰倒好处，嘴唇和下颚好看的弧线蜿蜒至耳际。不知道为什么，梁冉总是给我一种仰望的感觉。不是说他人如何的清高或者傲慢，相反，他对人总是很温和，就像古话里讲的那样，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尽管这样，他却还是给我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就像此时此刻，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还是觉得他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乱糟糟的人群，各种嘈杂或者粗鄙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他坐在这里，哪怕不动，就可以感觉到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不自觉的高贵。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淡淡的悲伤。有些酸酸的，很难受。我转过头，把深深地埋进胳膊里，不愿再想。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于疲倦，我渐渐地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全身冰凉而且发麻。我睁开眼睛，发现身上搭着梁冉的外套，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没睡着，而是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很柔和。

    我有些尴尬地别过脸，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然后把他的衣服递给他，“……谢谢。”

    他没有接过去，大剌剌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笑看着我，“你穿着吧，我不冷。”

    我想了想也是，昨晚最冷的时候都熬过去了，此刻再把衣服给他也没什么意义。便没有坚持，只拿在了手上。

    “昨天没想到你真能睡着，”他低头在袋子里翻翻捡捡什么，“我平时睡眠就轻，这里实在太吵了。”

    “那你不困吗？”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抬头对我一笑，递给我一小瓶漱口水和一片湿巾，“拿这个漱下口吧，然后擦擦脸，我知道你们小女孩都挺爱干净的。”

    我接过来，觉得心里暖暖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地心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呐呐地，“谁是小女孩了……”

    “你看你，个子小小的不说，又爱冲动又倔强，”他促狭地笑笑，“我决定了，以后就叫你小女孩了。”

    我笑打了下他，“你既然敢叫我小女孩，那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

    他愣了愣，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以前可从来没对我这样笑过。只要你喜欢，随便你叫我什么都好。”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有些莫名的喜悦，可想到昨晚想到的那些事，不免又有些难过，我没有接他的话，起身去了洗手台那边。

    我草草地洗漱完了，看了看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像，脸色暗淡，眼底有深深的青色。我又想起刚刚梁冉神神采奕奕的样子，明明他才是一晚没睡的人呐，真是不公平!

    我又走回到刚刚的位子，“你不去洗漱一下吗？”

    他摇了摇头，又递给我一个面包和一盒奶，“我已经洗漱过了，你吃点东西吧？还有十几个小时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真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果断拒绝了，“你自己吃就好了，我不饿。”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把东西塞进我的手里，“能吃多少吃多少，总比什么都不吃好吧。”

    我打开包装，咬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去，重新封好了，和那盒奶一起放回了袋子里面，“我待会儿饿了再吃吧。”

    一时也相顾无言。我觉得有些尴尬，便从包里拿出了那本一直带在身上的物理实验书，看了起来。

    虽然没有看进去多少，却也很好地打发了时间。一直到十点多钟，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疼。因为高中的时候饮食不规律，我一直都有点胃病。现在在火车上待了这么久，一直蜷在角落，被风吹了一晚，再加上我几乎什么也没吃，我的胃已经开始发难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忍受，到后来，渐渐地疼得让我直不起腰。我紧紧地捂住腹部，咬着嘴唇，企图让疼痛分走我的一些注意力。

    梁冉很快便发现了我的不适，问我：“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哪不舒服吗？”

    我不想让他担心，勉强一笑，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事，胃有点疼，老毛病了，忍忍就好。”

    他显然不信，不理我的话，“你带胃药了没？”

    我摇摇头。

    他看着我，有些恼怒，却又叹了口气，把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你在这等我，我去车厢里看看。”

    列车行驶到中途，已经有不少人下车。车厢里空出了不少的座位。

    不出十分钟，梁冉果然回来了，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在隔壁车厢找了个空位，暂时没人，你去那坐会儿吧。”

    此时，我的胃早已疼得让我说不出来一句话，任由梁冉半扶着我去了他找到的空位。

    邻座的姐姐见我很难受，便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我。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力气拒绝，甚至连谢谢也说不出口，只挪过去，趴在了桌上。

    梁冉半跪在地上，手搭在桌子的边缘，紧张地看着我。我勉强地冲他笑笑，“没事，你坐着吧。”

    听了我的话，他却没有动，还是保持原来的那个姿势，看着我。桌子很小，我的眼睛和他的眼睛隔得很近，列车起伏摇晃，睡意袭来，我渐渐地迷失在他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