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挂空,缕缕银光抚洒下来,笼罩着孤独伫立的无双殿,许是身在鬼域,竟觉得连这月光都显得格外冰冷寂寞。
留在鬼域已经七日,此时的青羽正闭着眼懒懒地躺靠在铺着上好妖兽皮毛的玉榻之上。旁边摆着檀木小桌,上面放着几碟小点和一套茶具,杯中的茶香和着丝丝檀香飘散过来,沁入皮肤,流经四肢百骸,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细长的小手伸了过来,轻车熟路地从其中一只小碟中拿起一个糕点,慢悠悠地送入口中,脸颊的一边瞬间被撑起一个鼓包,粉红的小舌伸出,将粘在唇边的碎屑舔回齿间,脸上扬起满意的笑脸。
果然,留在这里是对的。想来想去,大概是这鬼域王真的太过无聊,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吧。
自从她住下来,他便每日陪着,好吃好喝的招待她,一丝一毫都不曾怠慢。这才七日,她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竟然胖了一圈,原本蜡黄枯燥的皮肤,也似换肤般白晰透亮,紧致细滑,好像能掐出水来,在原来的世界,这是多少女孩拼命花钱想要得到的啊。
只是不知道那个便宜师傅现在正在干嘛,原以为他会怒发冲冠地前来向鬼域王要人,结果他没有。她又想,也许他有事在忙,所以一定会早早的让花花来接她,结果又没有。现在她真的明白了,在他眼里,自己这个捡来的徒弟也就不过如此,就像他随地捡的一只小猫或小狗般,不重要。
一想到此,原本快乐惬意的悠然瞬间荡然无存,就连入口香甜的糕点都如嚼蜡般索然无味。小小的眉头微微一皱,一鼓莫名的烦躁自胸间升起,迅速传至全身,青羽紧紧咬住粉嫩的唇,命令自己不许再去想那个可恶的没人性的师傅。
梦休言站在园子的入口,静静地看着青羽脸上一系列的变化,看着她笑,他觉得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她又不笑了呢?好似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皱眉,他也忍不住皱眉。
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制般向那榻上之人走去,梦休言回过神来之时,便已经站在青羽的身边。
原本正在烦躁不已的青羽似乎感觉到有人走来,蓦得睁开眼睛,便看到梦休言一袭白衣,在月光的衬托下,更显得气质温润,濯濯似玉。
青羽愣愣地看着梦休言,却不知为何那银灰色的眸子一恍却变成了淡金色的眸,莫名地觉得如果容雪衣穿着白色的衣衫,谪仙的气质怕是会更甚于他。偏偏他总是一身玄衣,周身都是冷冷的,让人感觉无法靠近。
蓦然一怔,青羽无奈,怎么又想到他了,甩去脑袋中那道玄色身影,青羽一笑,对梦休言道,“今夜月色甚好。”
梦休言轻轻一笑,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朦胧,在方才那一瞬,她的眼神虽是看着他却明显是在想别人,到底是谁?可会是他……掩下眸中的微疼,他蹲在她的榻旁,将手伸向她的唇边。
青羽身子一僵,不知他要做什么,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却见他的手指轻轻扫过自己的唇角,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原本充满凉意的月光此时竟显得有些燥热暧昧,两人如此近距离的相对,青羽闻到他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心竟莫名地紧张起来。
“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还粘的到处都是,容雪衣到底看上你哪里,竟然收你为徒。”
梦休言揶揄的语气,一时间将暧昧的气氛完全打散,青羽面上讪讪,心中暗道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
“怎的一直没见小言?”青羽迅速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关于小言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弟弟这件事,梦休言一直没有明说,不过自从她得知鬼域王的名字是梦休言之后,便想当然的认为小言应该是弟弟,原因很简单嘛,名字里都有个言字。
“青羽很想见他吗?”梦休言笑。
“当然啦,粉嘟嘟的小脸,特别的可爱。”青羽也笑。
“好,那我明天叫他来陪你。”
“嗯。”
……
雪谷,最近的气氛有点怪,这是花花近来的感觉。
从前只它和容雪衣两人住的时候,它从未有此感觉,但现在显然有些不一样了。
九天前,它从鬼域一路飞回来。正要跟容雪衣讲青羽被扣下的事,却发现容雪衣好似没看到它是自己回来般,径自走开了。关于青羽,他一字未问。
八天前,它窝在合欢树上正在打盹,突然被一阵琴音吵醒,睁眼便看到容雪衣正在树下抚琴,琴声却不如以往那般恬静。
七天前,他一直悉心照顾的药田出了点状况,平日里每每清晨,他都会到药田去巡视一番,那日,他不知在忙什么竟然忘记了。
六天前,他在树下抚琴抚到一半,突然开口:今日是哪日?花花左看看,右瞧瞧,确定此处除了他就只有自己,他应该是在问自己没错,便想了一想,答道:九月初五。
五天前,他站在雪谷最高处,望着脚下万丈深渊,面无表情,却被眼神出卖了内心,花花清楚地感觉到,他满腹心事。花花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继续在合欢树上打盹。
四天前,青羽已然在鬼域住了六天了,花花不明白容雪衣为什么只字未提,甚至都当看不见它一般。灵月昭提出离开雪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三天前,青羽带回来的那个陆顷,内伤已然大好,前来找容雪衣道谢,容雪衣面上淡淡,只说,救你的人是青羽不是我,无需谢我。还好,他还记得有青羽这个人。
两天前,他坐在树下,将浮生抱于胸前,呃,浮生则是他那把九霄环佩古琴的名字,一个早上他都默默无言枯坐着,不打坐,不抚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往之容大不相同,若不是从认识他便知他清冷,它大抵会以为他在害相思。
一天前,他突然一个石子把正在做梦吃美味的花花给弹醒,张口便问‘几日了’,花花迷糊,这没头没尾的,什么几日了?一双绿豆小眼睛格外迷茫,容雪衣眉头一蹙,正待发怒,花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迅速回答道:“十日。”方才险险躲过容雪衣新一轮的攻击。
原本以为昨日容雪衣开口问几日了,定是准备要去接青羽回来了,不曾想直到今日,那人都未曾再开口。即使是早上那陆顷说要离去之时,他都只是淡淡一点头,再未有其他反应。
花花蹲在合欢树枝桠上,心里乐喝着幻想一出大戏:一个水性扬花的女子,从外面带回两个野男人,不但留宿,还让其夫君代为照顾,自己却又不安分的跑去另一个男人家里小住,徒留其夫君在家里每日抚琴相思、长吁短叹…
花花恶寒,自己都为自己的脑洞大开感到好笑,可是谁让那容雪衣多日来总是一脸被抛弃的悲惨模样,实在怪不得它胡思乱想。
这边花花正在yy,突然周身一冷,绿豆小眼一睁,那边容雪衣却已走到它的面前,淡金色眸在合欢花树下凭添了几份幽红,与金色相融,分外绚烂。
修长的手伸向它,指间夹着一封书信。
这是…花花迷茫。
“青羽回来的时候交给她。”抽回手指,那信自然浮于身前,“陆顷留的。”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花花小翅膀一伸,将信捞进怀里,不解道:“那丫头要回来了?几时到?”
容雪衣脚下微顿,“十日够久了,梦休言不是不懂分寸之人。”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进了合欢阁。
留下呆呆的花花,看看怀中的信件,自言自语道,这莫不是醋了?
……
这边有人怅然,那边却是欢声笑语,青羽在鬼域度过的这十日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为自由开心的十日,享用不尽的美食佳肴,每天又有美人作陪,就是稍微冷清了点。
虽然这无双殿整天人来人往,可自从青羽知道他们皆是有形的魂灵之后,便再也不敢与其交流,每日里连走路都是侧身绕过,就怕一不小心又从谁身上穿梭而过,那种怪异的感觉,她着实不想再体会了。
来到鬼域的第九日,许是梦休言有事要做,竟然一天都未出现,不过没关系,他支了小言过来陪她,多日未见,青羽甚至有些想他。
“过来过来,给姐姐抱抱。”看着远处慢步走来的小言,青羽笑道,这小孩,长得和他哥真是太像了,一样的银发,一样的银眸,就连那周身温润之气都一模一样。不过青羽并不觉得好,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么小就有着这般稳重淡然的眼神绝对不是好事。
她喜欢他天真地笑,开心地疯跑,就像她来的那日,在漫山遍野的鲜花中看到的那个无拘无束的孩子一般。
小言闻言,面上一喜,加快了小步子,‘嗒嗒嗒’跑到青羽面前,往怀里一撞,甜甜的叫道,“青羽姐姐。”
青羽一乐,正想要一把抱起小言,却突然想起在这个世界自己目前只有十四岁,长期的营养不量,导致她现在的身高不比小言高多少,两只细细的胳膊着实没有力气将他抱起。
面色微窘,青羽放开小言,“你哥哥呢?”
小言一顿,又笑,“哥哥他有事要做,今天就由我来陪姐姐可好?”
“自然是好!”没想到鬼域王还会有事要忙,她来了这么多日,都没见他办过公呢。懒得多想,青羽拉起小言的小手,便出了无双殿,一同跑向那天来时看到的山野。
一大一小躺在铺满花的草坪上,青羽枕着手臂呆望着天空。
十四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一直很排斥,但经过这么久的适应,她知道自己已经渐渐融入这个世界,她甚至有了期待,想要到更多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想认识更多的朋友,尽情于江湖,体验一把快意人生。
“小言,你可曾出过鬼域?”
“……”
半晌没听到回答,青羽转过身侧躺着看着小言,轻轻一笑,怪不得不回答,原来竟是睡着了。
小言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星光,青羽心中一动,躺平了身子,面向天空,轻轻说道,“等小言长大了,姐姐就带你踏马江湖,快意人生。”
她没有看到的是,那长长的睫毛在听到她刚才那句话后,微微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