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不知何时飘了一屋子烟。
楚音把身子蹲得低低的,烟都往上面飘去了,熏得站着的一堆人眼泪直流,难受得很,孙李氏连忙扶着李夫人冲出厨房。
这一出去,再没回来。
她这才把堵住烟道的灰拨开。
等到晚膳时间,一天不见的几个大丫头终于来寻她了。楚音刚收拾完厨房,正要和她们一道回院子,负责主子膳食的婆子便客客气气喊住了她。
“少夫人,您的晚膳还没领去呢,要不奴婢帮你收拾在食盒里,一块带回去吧。”
楚音转头问几个丫鬟道:“环丫头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只见一个大丫鬟撇撇嘴:“正在屋子里哭着呢,都哭一下午了。”
“可不是,”又一个丫鬟说道:“下午苏姑娘来了一趟,走了之后她就哭天抹泪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老子去了呢,我们劝过了,哪里肯停下~”
楚音赶紧回了兰园,还没到屋里呢,就听见小环那哭累了的抽泣声儿。她小心地推开房门,迎面便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小环正坐在茶几边儿,盯着茶几上摆着的六角匣子发愣,匣子边儿上焦黑一圈儿,一片烧残了的衣角儿露在外头。
她远远看着,心里也立刻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小环抬头瞅见夫人,刚哭干的眼睛又不禁涌上泪来,哭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苏姑娘走了,衣服也烧了······”
楚音挥挥手让其他丫鬟都下去,走到小几边看了看匣子里的衣服,哭笑不得道:“烧了件假的,你就哭得这样厉害。”
“我是······我是······”小环抽抽噎噎,说实话,这种事儿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以前都是看着人家算计别人,也没感到什么,如今真有人算计到她身上了,又是个大府小姐,虽然知道人家正在对她耍心计,她还是不敢忤逆,更谈不上阻止了。
楚音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小环下午刚把衣服买回来放好,苏姑娘就带着丫头来串门了,说是要来找她唠唠嗑,见人不在,又说想看看少夫人准备的寿礼。小环只想拿其他那几样给她看的,没想到刚到里屋拿出东西来,苏姑娘就站在六角匣子边上,自顾自拿着里面的衣裳儿赏看起来,又说屋里不亮堂,要点蜡烛细看,小环心里知道她要使绊子了,又不敢不点,只好点了蜡烛为她照亮儿,结果,就这么个结果了。
“那个伍儿,不在自家姑娘身边站着,一直在我身旁瞎转,显见着就是她撞了我的,蜡烛整个儿掉在衣服上,我要去抢衣服,就被欢儿拦住了!这两个丫头都不是好东西!”说着,小环愈发觉得悲忿,又忍不住要掉眼泪,被楚音给劝住了。
“左右是件假的衣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来了这趟,定以为衣裳烧了,这两天也该安静了。”楚音摸了摸匣子上的焦痕,叹了口气,又安慰小环道:“这事儿不怪你,你是个丫头,哪里能冒犯她,若是冒犯了,指不定就要去太夫人那告你了。”
“若烧的是真的那件儿,不需要她告,我自个儿就投井去了!反正我也不敢反抗她!”小环听不进安慰,转身跑进里屋,自己冷静去了。
楚音又看了眼一匣子的狼藉,默默盖上盒子,喊来丫鬟收拾掉了。
吃罢晚饭,洗了澡,再看外面,已经黢黑一片。小环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楚音吩咐个大丫鬟在屋里守着,又让其他几个去准备茶点,说今天有客人要来。
吩咐完,自己一个人去了大院子。
散步到苏婉院子的时候,楚音走了进去。门口有人掌灯,见她来,立刻跑进去通报,门却是忘了阖严实。便推开门,跨进屋子里来。
“苏姑娘屋里怎么那么温暖,用的是什么法子?”
可惜那掌灯的丫头刚张了口还没来得及通报呢,就听到少夫人那敲击玉石般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内传来,当真吓得一颤。
苏婉也是一抖,心里直道没用的丫头,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迎了上去。
“原来是少夫人来了啊,下人礼数不周,还请见,”又咳了好几声,才把那“谅”字艰艰难难地吐出来,赶紧道:“我正要去给你赔不是,可是身子又忽然不舒服起来,料想你该怪我了,没想到你竟来了,可想是佛祖要给我机会,下午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下人——”
“不要紧的,不过是件衣裳,烧了就烧了。”楚音笑呵呵地由她牵着手,走到炕案边坐下,上下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屋子。
“那怎么成,那是少夫人对太夫人的一片心意,都怪我——”
“不怪不怪的,蜡烛一直是小环拿着的,要错也是她的错,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就是到太夫人那说理去,也是无凭无证啊,总之怪不得你~”
楚音摆摆手,又接过那通传丫鬟递来的茶,看她脸上汗津津的,好意道:“也不怪你。”
丫鬟咬着唇,反倒昂起头来:“这事儿还真不能怪我,她真不是我撞的,姑娘刚也骂了我一通,当真是冤枉死我了!”
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苏婉赶紧喝道:“什么死不死的,快吞回去!太夫人的寿诞,岂能说这些乌七八糟不吉利的话!即便是冤枉你了,你也不能这样对少夫人说话!平日里的规矩都哪去了!”
“姑娘,奴婢真是冤枉的,少夫人,你可要信我啊!”说着,竟扑通跪下了!那力道,楚音都为她疼。
苏婉气地浑身发抖:“坠儿!去掌她的嘴!看她还认不认!”
苏婉身边的坠儿愣了愣,连忙战战兢兢应了声,就要去掌伍儿的嘴,手伸在半空中,就是挥不下去,看着竟比要挨耳光的伍儿还害怕,全身都哆嗦起来。
“罢了罢了,我不是说了不怪这丫头了么,”楚音放下杯盏,又对跪着的伍儿和声说道:“你起来吧,我信你就是了。”
伍儿仍是不起。
“你要是不起我就为难了,回头太夫人定要认为我欺负你,想让你家姑娘难看。”这话一出,苏婉才点了头,伍儿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站到自家姑娘身边,抿着嘴偷笑。
“苏姑娘的茶真好喝,是什么茶叶,赶明儿我也要去买来喝喝。”
苏婉见她转了话题,心里松了口气。望了望茶杯,莞尔一笑:“这个啊,这是我们苏家自己做的花茶,用的是春天头一轮的白茶花。这白茶花也是我们自己家种的。嗯······说起这白茶花,倒是有个——”
“倒是好喝,”楚音推了推杯盏,“再给我倒一杯吧。”
“······好啊。”苏婉干笑两声,吩咐坠儿去倒茶。
楚音朝伍儿努了努嘴:“还是伍儿去吧,瞧她一脑门子的汗,捎带着去洗一下。”
伍儿摸了摸额头,显然有些惊讶,灰着张脸道:“茶刚倒完了。”
“那就再去煮!”
见自家姑娘似真发了怒,伍儿立刻点点头,出去了。
等茶的空当儿,苏婉见楚音一直盯着炕案上针线框里的衣裳,不禁收了轻松的神色,叹了口气:“说来真是可惜,少夫人做的那件长寿衣是真好看,若是没被我的丫头——”
“苏姑娘做的衣裳也不差啊,看着倒是比我那件出彩,”又问:“这件可是送给太夫人的那件?”
可不就是送给太夫人的那件么,苏婉故意摆在这的。如今终于见她问,不禁挑着眉,点点头,眼睛里似有团暗火在烧,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来:“坠儿,去把衣裳儿展开,好让少夫人仔细看看,给些意见。”
衣服展开,是件颀长的宫装,贵气的红色上用了白、绿、蓝、褐等各色珍珠玛瑙绣了两只翱翔的凤凰,凤凰的羽毛用金银线细细密密绣起来,外面罩了层轻纱,若影若现,使得本来华丽近乎奢侈的衣裳降了些珠光宝气,变得素雅了不少。
“原来苏姑娘做的衣裳是这个模样!我觉得,这衣裳的用心之处,恰在于两只凤凰飞翔缠绕之后,竟能合成一个漂亮的“寿”字,可谓别具匠心,也算是用心之作了,太夫人定会喜欢的。”楚音看得仔细,整个脸都快贴在衣服上,当真赞不绝口起来,苏婉唇角的得意就更深了。
待要说些什么客气话,伍儿就端了煮好的茶走过来,她正要说一句小心看茶,可巧楚音就直起了身子,伍儿想要回避,却忽觉得脚下一个力道传来,脚一痛,整个人便向少夫人倒去了。
然而一整杯茶没泼到少夫人一点,却全数泼到了姑娘的长寿衣服上!
楚音冷冷一笑,坐回位置上:“你这丫鬟可要小心点才是,若是泼着了你家姑娘的寿礼,太夫人又要怪在我头上了。”再望了眼长寿衣,不禁哑然:“这下可好,太夫人定要怪我了。”
“不是的,是你——”
“还不拿布巾子擦擦。”
两个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苏婉也从惊惶中醒过来,赶紧叫人去拿布巾,又叫去拿热水,想了想,又喊着去拿火盆。
一通手忙脚乱,忽听得一声扑通,拿火盆的小丫头忽得摔倒,盆里的碳哗得一下泼了满天,众人惊叫着,还好及时收了衣裳,没烧到。
“少夫人,少夫人你没事吧!”
楚音看着身上被碳星儿着坏了的焦洞,笑得越发苦涩了:“没事儿,好在只烧到了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害我。”
苏婉气急道:“欢儿,你怎么搞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
“我,我——”
“难不成是我绊倒的?”楚音哼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没关系的欢儿,你且去太夫人那里告我,这里全是你们的人,随便找个人作证,太夫人也定会信你的。但若我说苏姑娘在我的衣服上洒牛油,想烧死我,她老人家就肯定不信我的话。”说着,竟笑了两声,颇感无奈。
这一笑,却让苏婉白了脸,不由得瞪向伍儿!她明明叫伍儿去找桐油洒在少夫人的匣子上,没想到这个没用的东西竟找的牛油!当真是个废物!